就在洛明軒回來與皇帝立下十日之約的同時,虞國極東邊疆之處,一個小兵慢慢地向著西方走來,他走的很奇怪,他每邁出的每一步步伐都很古怪,世間絕沒有其他人向他這樣走路,他在走路,卻像是每一步都在休息。
嚴城終年沒有下雪,而東邊邊疆地面上卻積了厚厚一層雪,昆蟲野獸在雪地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跡,然而不管那些腳印多么密集,這個小兵都沒有遇上一只,仿佛他與那些野獸同時存在于兩個平行的世界。
不知走了多久,他終于停下來休息,他坐在一塊石頭上,他的坐姿也很怪,隨著他坐下,仿佛他身上每一塊地方都休息了下來,他對休息的要求幾乎苛刻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他從包袱中取出一塊米團,就著雪水開始吃,他吃的很也很慢,仿佛要把米團中的每一分養(yǎng)分都吸收掉,一塊小小的、丑陋的米團愣是讓他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覺,若是讓人看到都會胃口大開。
……
自從那日暈倒之后,虞帝到現(xiàn)在一直沒有醒,嚴城御醫(yī)想盡了辦法,最終也只有搖搖頭。
嬪妃們哭哭啼啼不知所措,最后還是皇后止住哭聲,找來葉鶴。葉鶴現(xiàn)在是皇后能找到的皇上最信任的人,在這時刻,她只能信任他。
皇后坐在椅子上,儀態(tài)萬千,但依然無法掩飾那深深的無助以及哭紅的眼睛:“葉老,皇上一生敬重您,現(xiàn)在皇上這樣,我們這些婦道人實在難受……現(xiàn)在皇上變成這樣,我們也精神恍惚,想不出任何辦法,求求葉老想想辦法,皇上不能真的就這么去了啊!”
葉鶴皺著眉頭,他不是不想救,而確實是無能為力。
皇后看到葉鶴沉默,再也不能保持平靜,在葉鶴面前跪了下來:“求葉老救救皇上!”
聽聞皇后的話,眾嬪妃也都跪了下來:“求葉老救救皇上!”
眾人皆是心急皇上的病,但龍床之上還坐著一個人,秦宣兩手個抓著龍衾之上繡著的龍首,絲綢被面被扯起高高一塊,就像是兩座金色的小山,他抓住龍首,讓龍口向一起靠,笑嘻嘻地玩的不亦樂乎。
“皇后娘娘,快起來,容老朽想想……”
“只能再去找他了。”葉鶴心想,然后離開皇宮。
洛明軒與皇上約定十日為期,今日恰好是第十日,而且聽說皇上最近病的很重,所以他決定去皇宮看看。他剛剛走出陳家,就看到了迎面走來的葉鶴。
“小友好悠閑啊!”葉鶴看著洛明軒笑著說道。
“無官無爵,自然沒有俗事煩心。但看大人近日卻是忙的厲害。”洛明軒說道。
“小友神來一招,李家被拔除,自然有很多事要處理,哪里能比得上小友落得輕松自在?”
“大人今日來此就是向在下抱怨這些?”洛明軒笑道。
“明軒之智,名不虛傳!”葉鶴贊道,然后憂心說道,“皇上病的很厲害。”
……
這一次,皇帝不是在那座紅磚紅瓦的房子中,而是在后宮之中。洛明軒跟在葉鶴身后走了進去。
龍榻之下跪著一排御醫(yī),只有一人坐在龍榻旁的板凳上,替皇上把脈,然后摸摸皇上的胸口,欲言又止,最終嘆了口氣,走了下來。
聽到他的嘆息聲,后宮眾多妃嬪再次失落下來。而下面跪著的人又多了一個。
皇后單手扶額,看著躺在床上的皇上,看著看著,眼里不禁就留下淚來。
皇后看到葉鶴回來,趕緊擦掉眼淚,強顏歡笑道:“葉老回來啦。”
葉鶴點點頭,指著洛明軒對皇后說道:“皇上的病,他或許有辦法。”
洛明軒從那些跪著的御醫(yī)身邊走過。皇后看著眼前與秦宣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剛剛放出神彩的面容再次消沉下去。
面色帶有不信任的除了皇后,還有這些地上跪著的御醫(yī),這些御醫(yī)能從虞國所有郎中大夫中脫穎而出都是有真正的醫(yī)術,有的人是醫(yī)藥世家子弟,有的人窮盡一生研究藥材,但無論那一個在這一行業(yè)鉆研了數(shù)十年,哪里是眼前這小子能比擬的?
洛明軒沒有看這些人的眼光,走到皇后身前躬身行禮后,來到床榻之前。
洛明軒伸出兩指搭在虞帝的手臂上,然后放下,閉上眼睛,神識在皇帝身上掃過。洛明軒站了起來,無意掃了坐在一旁玩耍的秦宣一眼。
“大夫可看出了什么?”皇后沒有精神的問道,而且她也不太相信那么多御醫(yī)看不出的病,這個少年能救治。
“皇上的病是由急火攻心所致。”洛明軒說道。
下面跪著的人滿臉不屑,還以為他能說出什么新的結論,但也接受了洛明軒確實有些水平。
皇后看著洛明軒,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皇上日夜操勞,心力憔悴,而且往年的舊疾這么多年來一直壓制,而不是調(diào)養(yǎng),早已傷了元氣。上次皇上病重已經(jīng)是個引子,但皇上剛有些好轉,就遇到了李家的事,才致使一發(fā)不可收拾。”
這時,眾人都相信這個少年確實有真才實學,皇后緊緊盯著洛明軒,眼神灼灼,就怕他突然說他也沒有辦法。
“我確實能讓皇上醒來,但皇上的病是心病,這心病是由李孝引起,最終卻落在了他的身上。”洛明軒看了眾人一眼,手指指向秦宣。
秦宣還在玩那龍頭,似乎這被子上的金龍沒有皇帝龍袍上的好看,伸手去夠皇帝穿在身上的龍袍,絲毫不知道眾人的眼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聽完洛明軒的話,皇后摟過秦宣大哭,皇后一哭,后宮妃嬪都開始哭哭啼啼。秦宣想不明白這些人哭什么,但他還是知道哭不好,于是他伸出手,替皇后擦掉眼淚。誰知他越是這樣做,越是勾起了皇后的傷心之處。
“求神醫(yī)救救皇上……神醫(yī)救救皇上……”皇后已泣不成聲。
洛明軒看了葉鶴一眼,拿出一粒丹藥,從中間扳開,一半放入皇上口中,一半交給葉鶴,說道:“皇上元氣已傷,首先就要補元氣,但他身體太弱,至少兩日后才能醒來。”
說完,洛明軒就向外走。
“神醫(yī)請留步!”皇后止住哭聲,開口說道。
“皇后何事?”
皇后拉過身邊的秦宣,在洛明軒面前跪了下來。
“念在宣兒是皇上唯一骨肉,求神醫(yī)救救宣兒吧!”
“我不確定能不能幫你,但皇后至少應該把他的病因告訴我。”
……
這些宮廷密事,不是一般人可以聽的,下面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皇后、葉鶴與洛明軒。
“宣兒四歲的時候,皇上帶著他出去。皇上當時年輕氣盛,喜歡到宮殿前的跑馬場遛馬,那次,宣兒也去了,皇上把宣兒抱在馬上,宣兒拍著馬背大笑,皇上也大笑。可誰知,那馬突然受驚,變得十分暴躁,一時間皇上也沒有辦法制服它,宣兒從馬背上摔了下來。皇上大怒,把當時在場的以及馬官全部革職。從那以后,宣兒就一直是現(xiàn)在的樣子。”
“這必然是驚嚇所致。”
“御醫(yī)都是這么說,開了無數(shù)的方子,沒有一副起效,皇上也從開始的后悔,慢慢變得失望,以致現(xiàn)在近乎絕望。”
洛明軒走出皇宮,看向葉鶴問道:“葉老難道看不出秦宣被驚了一魂?”
“老朽確實知道皇子丟了一魂,但無論老朽如何努力,都無法召回那丟失的一魂,而且小友應該知道這招魂的代價。”
洛明軒沉默,他知道招魂的代價,尤其是凡人的魂魄,它們太弱,以致隨時可能消散,而招魂的人也必將遭到反噬,無論成功與否。而且,現(xiàn)在距秦宣丟魂的時候隔得太遠了。
洛明軒回到陳家,陳威自從天牢出來后,就變得很沉默,一直待在臥室之中,偶爾看著云濤發(fā)呆,不知道想些什么。
陳清晗看到洛明軒回來,笑著說道:“洛大哥回來啦,皇上怎么樣了?”
“他病的很重,我勉強將其喚醒,但他身體太差,一時間我也沒有什么辦法。”
“盡力就好,有些事終究是人力無法完成的。”
“嗯。”
“不信天你打算怎么辦?”陳清晗問道。
“我打算回茗山一趟。”
“洛大哥又要走?”
洛明軒看著陳清晗,幽幽嘆了口氣:“遲早都是要走的。”
陳清晗貝齒輕咬丹唇,看著洛明軒,不說話。
洛明軒轉過頭去,回到自己的小院。陳清晗再也忍不住,失聲哭了出來。
洛明軒拒絕了云濤一起回茗山的要求,自己騎著馬獨自離開。他自以為沒有人知道,但再次走到十里之外的舊廟處,還是看到了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