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燃回到B城家中的時候宋亦儒坐在客廳里,只開了一盞沙發(fā)邊的落地?zé)簦麄人都半隱在黑暗里,嚇了她一跳。
“師兄,你這么快就回來了?收購案還順利嗎?”葉燃從廚房拿出紅酒和兩個酒杯,坐在宋亦儒的腳邊,為他斟滿酒。
“為什么?”宋亦儒沒有接過她的酒,他望著面前的那只手,葉燃從前做服務(wù)生的時候總下冷水洗盤子,到了冬天就會生出凍瘡來。后來找了醫(yī)生配了藥膏涂抹,又在夏天每日用生姜擦,一年四季都只用熱水,這樣保養(yǎng)了兩個夏年,總算是好了八成。只是天冷的時候還是會有些紅腫。
她從室外回來,沒有戴手套,一雙手此刻泛著不健康的紅色。宋亦儒握著她的手,輕輕幫她按摩,幫助血液循環(huán)。他的聲音清澈卻低沉,“葉燃,為什么?”
這沒頭沒腦的一個問句,她卻明白他說的是什么。
“師兄,我需要一大筆錢,除了抵押儒禾,我沒有別的辦法。”半個月前,葉燃將如何抵押給銀行,套出1個億的流動資金來。
“1個億,你要用來做什么?”
“師兄……”葉燃不愿解釋,只能反復(fù)保證,“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失去儒禾。”
宋亦儒停下為她按摩的手:“你把公司油水豐厚的采購交給了王叔,你把新城項(xiàng)目的基建以保本價(jià)承包給了西城集團(tuán),我們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爭取到的新城改造項(xiàng)目如今被你拆分成了一塊塊籠絡(luò)人心的糕點(diǎn)。憑我們之前的積累大概可以幫你應(yīng)付6個月的銀行貸款,6個月后沒有新的盈利項(xiàng)目,儒禾的資金鏈脆弱得一只手就能折斷,你說你會保住儒禾,你告訴我,你用什么來擔(dān)保。”
“我競標(biāo)了布里斯班的地產(chǎn)開發(fā)項(xiàng)目。”
“布里斯班?”宋亦儒蹙眉思索,眼里從剎那的疑惑變成了震驚,他難以置信得問道:“康健在澳洲的高端住宅項(xiàng)目?”
葉燃沒有直接承認(rèn),她仰脖喝掉了杯中的紅酒,又抬手自斟了滿滿一杯。
宋亦儒不能接受她這默認(rèn)的態(tài)度,有些話他不得不說。“你應(yīng)該知道康健的海外投資項(xiàng)目是誰在負(fù)責(zé)。布里斯班的這個項(xiàng)目是未來五年康健的重中之重,顧若言一定會直接負(fù)責(zé)。你想要投標(biāo)就絕對避不過他。”他注視著她的表情,沒有驚訝,沒有慌張,他的聲音越來越冷:“你根本沒有想要避開他。”因?yàn)樨?fù)責(zé)人是顧若言,所以葉燃才能向他保證。她的擔(dān)保是源自那個男人。
宋亦儒奪過她手中的酒杯狠狠砸了出去,玻璃撞擊地面,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他們相伴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她發(fā)這樣大的脾氣。可葉燃此刻想的卻是,這杯子果真貴有貴的好處,砸在地上碎得還挺好聽的,而且沒有碎得太渣,一會兒打理起來要方便很多。
“哎,只是可惜了這酒。”她目光渙散,將這毫無干系的話自言自語般說了出來,更加激怒了爆發(fā)邊緣的宋亦儒。
他站起身,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住那瘦到尖銳的下巴逼她看他。“你看著我!葉燃,你究竟要我怎樣?我答應(yīng)過會為你報(bào)仇,你還想怎樣?你為什么還要去招惹顧若言?你為什么不相信我?”
“師兄,我好害怕。師兄,我好像快要死了。”在他霸道的力氣之下她不得不抬頭看他。她就這樣仰著脖子,噙著眼淚的雙眼泛起越來越多的波瀾。終于,那波瀾奪眶而出,眼淚一顆顆砸在宋亦儒的手上,帶著新鮮滾燙的溫度。
他避之不及,仿佛被燙傷般松開手指,頹然坐回地面。
“師兄,為什么?為什么要告訴我當(dāng)年的真相,為什么我會走到這樣進(jìn)退維谷的地步?”葉燃的聲音不再是平日一貫的無波無瀾,她的聲音里多了一份已經(jīng)消失多年的情緒,憤怒。“我一直靠那微乎其微的希望活著,我每一天都在祈禱。現(xiàn)在你告訴我,一切希望都破滅了,我要怎么辦?我不能原諒自己,我更加不能原諒言家。你要我等,我怎么等?你知道么,我現(xiàn)在呼吸的每一秒都好痛,我真的很痛。我好像可以感受到燦燦身體被一次次傷害,我可以感受到他越來越微弱的呼吸,我甚至可以聽見他在黑暗中向我呼喊,他在喊救命。我每一天只要閉上眼睛就能聽見他問我,他問我為什么不去救他,他問我為什么要去找顧若言,他問我他到底是替誰而死。他說他好冤枉。師兄,你聽見了嗎,燦燦他在說話,他在說他真的好冤枉。”
“葉燃,不要這樣,葉燃......”宋亦儒抱著她,將她緊緊護(hù)在懷中,他不知道金燦的事情會對她有這樣的打擊,他希望她好起來,卻不曾想讓她陷入更深的地獄。
“師兄,我不會等的,我一秒都不會再等。這八年已經(jīng)是老天送給言晴的禮物。從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我就發(fā)誓,她欠金燦的,言家欠我媽媽的,我要連本帶利討回來。不,她們欠下的罪過根本無法清還,我要?dú)Я怂乙獨(dú)Я搜约摇!?
宋亦儒聽著懷里的哭聲越來越低,聽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冷,他不再阻攔。從那以后,無論葉燃做了什么,他都無法責(zé)怪她。這個世界對她太殘忍,這一輩子,他只能選擇原諒。
“那是顧若言。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嗯。”
“葉燃,我不能說出任何支持你的話,今天不能,以后也不能。我如今在騰飛的處境也不能給你太多的幫助。你既然選擇了這樣一條路,你就只能走下去。哪怕以后你會因?yàn)橐驗(yàn)轭櫲粞远鴦訐u,哪怕以后你會因?yàn)橐淮未尉駬穸嗖豢把浴D阋惨浀媚憬裉煺f過的話,你也要記得金燦在你午夜夢回時一次次悲慘的叫喊。你要記得他的冤屈。你要記住,開始了就不能回頭。你要記住,你一定可以護(hù)住自己的周全。”
這些年,宋亦儒和葉燃分享了所有的情緒和秘密。他們互相安慰彼此支撐走到了今天。現(xiàn)在宋亦儒當(dāng)然也可以如往常一般支持她。可他做不到了,面前的這個女孩子,選擇的這一條路看不見希望,是布滿了荊棘的沼澤,他害怕自己越用力拉扯,她陷得越深。
“葉燃,不能回頭,你要記住,走出去就一定不能回頭。”如今,他可以做得,只有努力讓她跑得更快。他明白只有她自己可以找到這片沼澤的邊際,他希望能陪在她的身邊為這份仇恨找到終點(diǎn)。那一刻,宋亦儒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在乎葉燃是否能保住儒禾,他在意得只有這個傻姑娘最終能否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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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他親自送葉燃去了機(jī)場,他看見她笑著揮手離開,他看見她的脖子上重新戴上了那一條貝母蝴蝶項(xiàng)鏈。他已經(jīng)要離開,卻還是轉(zhuǎn)身飛奔向她,將她攬?jiān)趹牙铩!叭~燃,答應(yīng)我,你會回來。葉燃,答應(yīng)我,你不會忘了我。”
“師兄,我會回來。這里有我的家。師兄,我不會忘記你。這一輩子,都不會。”
因?yàn)橄嗷ヅ惆榱颂嗥閸绲穆罚~燃和宋亦儒之間,無論對方有多么失態(tài)的情緒,另一個人都會全盤接受。這些年,他們依靠給予彼此的最大的包容與理解活著。接下來的人生中,葉燃相信,他們也會這樣活下去。可是宋亦儒已經(jīng)沒有這份自信了,因?yàn)榻裉欤退ヒ姷哪莻男人是顧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