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林笙的眼神很亮,透著一股認真勁。
林宛白想開個玩笑,打個圓場就這樣過去,卻發現好像不太行。她笑不出來,也說不出話。
不知道是誰教的,想來想去不是蓉姨就是梁鈺盛他們。
當然,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來看,傅踽行這一路到今天確實不容易,那些個經歷,也確實令人同情。那她呢?
看到傅林笙小小年紀,就這樣的體貼關愛父親,她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她沉默不語,臉上的笑容慢慢全數落下,捏著筷子,一直沒有任何動作,傅林笙吃了一會糯米丸子,扭頭看了看她,擦了擦小嘴巴,說;"媽媽,你是不是也不太喜歡爸爸?"
這問題,讓林宛白的心又跟著顫了顫,她抬起眼簾,去看他澄澈的大眼睛。
明明是不諳世事的年紀,怎么跟個小大人似得,為他的爸爸操碎了心。
她扯了下嘴角,問:"為什么這樣說?"
"我感覺好多人都不喜歡我爸爸。可我最喜歡我爸爸了。"
"他對你很好?"
他搖頭,"我爸爸冷冰冰的,一點也不好弄,還有點兇呢。"
"那你為什么喜歡你爸爸?"
"因為他是我爸爸呀,我當然最喜歡他了。"
這話的意思,大概就是沒有理由,就是喜歡。
林宛白不想問那個問題,感覺很無聊,即便心里很想問,但最終還是克制住了。
傅林笙從椅子上下來,走到林宛白的身邊,小手握住林宛白的手,說:"媽媽,你不會再跑了吧?"
"哪個告訴你,我要跑了?"
"媽媽,求求你看在我這樣可愛的份上,不要離開我和爸爸。我超級乖的,肯定不會惹你生氣,如果有一天爸爸讓你生氣了,你就想想我,我這么可愛又聽話,你就不會生氣了。"
林宛白一下子沒有忍住,整顆心被酸楚覆蓋,輕輕一戳,疼的要命。眼淚順勢落下,都來不及克制。
她立刻轉頭。將他的小手緊緊握在手心里,胖乎乎的,軟綿綿的。她緊緊抿著唇,努力克制,好一會之后,才把眼淚給逼回去,卻還是不敢轉頭,好怕看到他的眼睛。
她說:"你瞎想什么呢,我肯定不會離開你啊。你這么可愛的小家伙,我可舍不得跑。"
"我就說我很可愛的嘛。"他笑嘻嘻,開心的手舞足蹈了起來,咯咯的笑聲,如銀鈴一般。聽的人心里格外的高興。
蓉姨捧著菜出來,見著小寶那開心樣,又看了看林宛白,見她在抹眼淚,眼眶也跟著濕了。什么也沒說,就是跟著小寶一起笑。
等傅踽行回來的時候,飯桌上已經恢復了原樣。
小寶吃的差不多了,就跑開自顧自玩去了。
蓉姨在旁邊跟著,餐廳里只余下他們兩人。
林宛白慢吞吞的吃飯,想到林笙的話,順手給傅踽行夾菜,說:"你啊,連個三四歲大的孩子都不如。反倒是讓個孩子來照顧你了。"
"他說什么了?"
"他說你啊,除了工作什么都不會,不照顧他,也不照顧自己。平日里不知道吃飯,生病了也不知道吃藥。就知道板著個臉,嚴肅的要死。搞得很孤僻,沒有朋友,也沒有人喜歡。你兒子都可憐你呢。"
傅踽行挑眉,抿著唇嘴角小幅度的往上揚了揚,說:"他什么時候,能說那么多話了?"
"你看,你日日在他身邊,他什么時候能說那么多話你都不知道。你還是個稱職的父親么?虧得他還最喜歡你,他怎么就會最喜歡你呢?他一定是真心可憐你,才最喜歡你。"
林宛白癟了癟嘴,這道坎是沒法過去了。
傅踽行說:"你與他再多待幾日,他自然也就最喜歡你了。"
"是么?那你之前跟他是怎么相處的?"
"他不是都跟你說了么?"
林宛白看著他,其實老天爺對他也不錯吧,她當初那么狂熱的喜歡他,如今生個兒子,也是沒來由的喜歡他。
真是沒有道理,一點道理都沒有。
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他很多很多,這輩子來還債的。
林宛白扒拉著飯,味同嚼蠟。
即便如此,她仍然時不時的給他夾菜,并囑咐他細嚼慢咽,少吃多餐。
飯后,林宛白主動收拾餐桌,傅踽行在旁搭手。
兩人話不多,做事倒是還挺有默契。
洗碗的時候,傅踽行也擠在旁邊,"A中的設計怎么樣了?"
"不知道,交上去了,能不能過就看天了。反正,我是盡力了。"她倏地像是想到什么,看他一眼,說:"你就不要多此一舉,幫我走后門了啊,我不需要這些。"
"沒準備給你走后門。"
"嗯。"
下午,兩人帶著傅林笙去了梁鈺盛那邊。
他最近身體不適在家休息,工作上的事兒,交給了梁溪。
家里沒幾個傭人,梁鈺盛喜歡清靜,家里只雇了兩個傭人,做飯和大掃除,之前因為有傅林笙多雇了幾個,如今孩子不在他身邊養著,他就把人辭退了。
他這人較為節儉,并不是那種注重形式主義的人。
生活上一向就是很簡單的,他也沒有老婆,家里人也就一個哥哥,還不在一塊,就養個女兒。也是獨來獨往慣了的。
秦光跟他時間最久,秦光也沒娶老婆,兩老男人也算是摯友。
秦光給兩人倒了茶,過了一會,梁鈺盛從樓上下來,面上掛著笑,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上次說要過來,我就一直等著,結果等了兩個星期你們才過來。我知道你要看小寶的成長視頻,我都親自整理出來,沒個時間段都給分好了,就等著你過來呢。"他一邊說,一邊往這邊走。
見著三人坐在一把沙發上,一家三口團圓的模樣,深感欣慰,笑容里不免多了份惆悵,可真是歷經了挫折,最后能得這樣的結果,也是值得的。
太難得能看到這樣一幕了。
"你們一家三口,有沒有想過去拍個全家福啊?"
傅踽行說:"倒是沒想過。"他轉頭看向林宛白,像是在征求意見。
林宛白說:"小叔不說這話,我都忽略了,確實該有個全家福。林笙出生到現在,咱們都沒好好拍過一張照片啊。"
"那到時候找個攝影師來,在家里拍一張。"
"嗯。"林宛白點點頭,"小叔也一塊。"
梁鈺盛擺擺手,"我就不必了吧。"
林宛白說:"難道咱們還不是一家子了?您可是傅踽行的親小叔。"
他輕輕的笑,滿眼的高興。
傅林笙適時的跑過去,喚了一聲小爺爺,便爬上了他的大腿。
寒暄了一陣過后,林宛白就跟梁鈺盛一塊上樓去看傅林笙的那些成長短片,傅林笙也跟著。傅踽行坐在客廳與秦光聊天。
秦光問:"打算什么時候上班?"
"還要歇一段時間。"
"傅家那些個人,你打算怎么解決?梁先生這次可是氣的不輕,那記者招待會開的,字字句句都讓人覺得膈應。還有老爺子這一出,這壓根就不是沖著和解來的。還有一句,我也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不等他說下去,傅踽行道:"既然不知道,就不必講了。那些人不過是跳梁小丑,不足為道,也不必為他們感到生氣。之前說小叔的健康報告出了問題,是什么情況?"
"心臟方面的問題,估計是高血壓引起的。年輕時候沒注重保養,老了就各種毛病找上門,也沒辦法。醫生建議他平日里多休養,這兩年公司的事兒也是夠他操心操勞的。當初就想好了,等你把傅家拿下,把你爸媽都找回來以后,他就退下來,讓他全權接替。沒成想,后來發生了那么多事兒,一發不可收拾,反倒是退不下來了。"
秦光輕嘆一口氣,說:"這兩年,他也一直在自責,當初應該多多與他溝通交流,說不定所有的事情也不至于發展到這個地步。有句話,即便你不想聽,我也還是要說。林宛白現在回到你身邊,一副與你重修舊好的樣子,她這里頭有幾分真心,我們不說,我相信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把她留在身邊,你一定要想清楚你接下去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若只是想與她重修舊好。這代價一定很重,若是為了利益,我想大可不必,在我看來,林宛白的身上沒有值得你這樣冒險的利益。至于孩子,你更加不用擔心,這孩子打小就養在我們身邊,心里肯定是偏向你的,林宛白想要帶走,也帶不走的。就算帶走了,他依然還是會回到你的身邊。"
秦光看著他臉上那一絲笑意漸漸沉下去,心里多少有點發怵,可話還是得講透了才行。
他喝了口茶,說:"我當然也是希望你們兩個能夠好起來,想她可以看在孩子的份上,看在你對她一心一意的份上。但林家現在的舉動,可不是準備相安無事的心思。旁的不提,前些日子,他們林氏就搶了我們子公司的一個大單子,還刻意壞了我們與合伙人之間的關系。這些事兒我原是不想說什么,我也沒打算要追究,只當是一種補償好了。"
"可你覺得他會不會就此罷休呢?他與傅延川暗地里也有往來,可想而知了,他們已經連成一線,是準備合起伙來,一起對付你。至于林宛白主動回到你身邊,是為了什么,就不言而喻了。其實這些你都知道,我今天說這些話,是想提醒你一句,你小叔是吃了不少苦頭,才讓朝盛到了今天的位置。"
"他把你當成是自己的繼承人,全心的信任于你,所以才把自己的一番心血交給你,讓你繼承。當然,一方面也是希望你成為人上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不用受制于人,更不用看人臉色。阿行,這個世界上不止林宛白給你溫暖,你再看看旁邊的人,多看看旁邊的人,其實在乎你,關心你愛護你的人,不只有林宛白一個啊。"
傅踽行垂了眼簾,目光落在茶杯上漂浮著的一片茶葉上。
秦光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起身走到他身邊時,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幾下,這就走開。
樓上,林宛白看視頻看的津津有味,一雙眼睛閃著光,就差沒有鉆進電視里去。她真的真的好想鉆進電視里,去抱一抱那粉嘟嘟,軟綿綿的孩子。
然而,時光無法倒回,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回不到那個時候。
梁鈺盛坐在旁邊陪著,一邊跟她說一些沒有被攝像頭記錄下來的細節。
傅林笙也愛看,看著視頻里的自己笑的時候,他也會跟著笑起來,看的十分認真專注。不過他待不了多久,沒一會就從林宛白身上下去,跑出去說找爸爸去了。
林宛白原想把他拉回來,被梁鈺盛阻住。說:"沒事的,就讓他去吧,小孩子沒坐性,只能待一會,說不定過會他就又回來了。這家里他熟悉的。"
林宛白坐了回去,見他大概是預備跟自己說點什么,也就迎合了一句,"也是。"
梁鈺盛稍稍醞釀了一下情緒,又反復研究了措辭,這才開口,"小白。"
"嗯,您說。"
她突然這樣認真,梁鈺盛反倒不好開口,可最終還是要說出來,"你舅舅一直在與我們朝盛的子公司搶生意,這事兒你知道么?"
林宛白多少能猜到他要說的話,倒是沒想到是從這里作為開口點。
"這個,我不清楚。"
梁鈺盛笑了笑,說:"不管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我想跟你說的是,不是他運氣好每次都能成功,是因為我們的步步退讓。當然,我不是想說我們有多厲害,你舅舅也很優秀,是個難得的人才。我相信假以時日他可以把林氏運作到與我們朝盛一樣,說不準還能夠超越。你的外公林釗威先生,一直以來都是我的榜樣,我看過他出的每一本書,讀的最多的就是他的自傳,我覺得你外公是一個很優秀的企業家。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也是個挺極端的人,驕傲自大,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信奉的是強權政策,利益至上。后來因此受挫,差點一蹶不振,正好遇上你外公來國外的學校演講,我有幸參與到了,然后重新開始,改變了我為人處世的方式,再翻身以后,我的事業比之前更好,并且蒸蒸日上。林釗威先生也算是我人生導師,所以我相信他教育出來的子孫,一定也是非同凡響。"
林宛白抿著唇,放在膝蓋上的手攥成拳,她不想說話,可他一提起外公,還是以這種方式,她便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說,但她不能。
她努力維持著笑容。說:"小叔,您想說什么就直說好了。"
"我記得你外公的自傳里說過一句話,即便面對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也要給予對方一次機會,若不能也不要怨恨,怨恨只會讓自己看不清眼前的道路,從而做出錯誤的決定。我知道阿行之前做過很多錯事,但他之所以會做那么多錯事,是因為從小沒有人給他正確的引導,讓他產生了錯誤的觀念,所以這一路走來,他都按照自己以為的正確的方式做著一切決定。"
"但無論他做什么,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他對你的那顆心,從一而終,從未改變。他把你當成了他的命,甚至于比他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他所做的一切,其實只是為了一個你。你是他的信仰,是他的全部。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安排你跟他的心理醫生見面。"
林宛白笑著,"我知道啊,您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了,所以我現在回來,不就是給他一個機會么?難不成,你以為我回來,是為了在他身邊當臥底,是來報復他的?"
梁鈺盛一愣,視線閃爍了一下,不由的別開了頭,也不瞞著,說:"確實有這樣的想法,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就說,林釗威老先生的孫女,自然是跟別的凡夫俗子不一樣的。"
"是啊,就算我全家人都被傅踽行弄死了,我依然能夠原諒他,給他一次機會,誰讓我跟別的凡夫俗子不一樣呢。"她輕輕的笑了笑,"我就是這樣大度,像圣母一樣。"
梁鈺盛:"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林宛白滿眼笑意,笑起來,像是在說什么笑話一樣,笑的開懷,慢慢才收住了笑,說:"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跟您開玩笑呢。但我是真心實意的愿意給他這個機會,我看到他在改變啊,你們都說了,他一路來不容易,他也是沒有辦法,也是受害者。我理解他的,真的理解。至于我舅舅。他要做什么我真沒法去阻止,我愿意原諒,但不能強迫別人也原諒,您說是不是?"
"再者,我舅舅疼愛我,他不至于會真的做什么,您也體諒體諒他吧,他就是心里不痛快,發泄一下而已。總歸,到最后我們還是一家人的。"
"是,你說的也沒錯。"
林宛白說:"慢慢來吧,盡人事,聽天命。"
梁鈺盛準備了一番話。感覺才起了個頭,就結束了。
林宛白繼續看視頻,梁鈺盛想再說點什么,卻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
她都說了給機會,還能說什么?
再說,就顯得啰嗦。
有些事兒,還是得讓他們自己去解決,旁人說再多,說破了嘴皮子都是沒有用的。
晚上,梁鈺盛留他們吃飯。
梁溪回來,林宛白看到她,心里不由生了些怨恨。
四目相對,她先對著她笑了笑。梁溪淡淡回了一個,與他們打了招呼以后,就先上樓換衣服。
下來以后,先是對梁鈺盛噓寒問暖,而后又給他匯報了一下公司里的事兒。
緊跟著,便問傅踽行,"你什么時候回公司啊?"
傅踽行說:"這幾天就回。"
"那太好了,年底了,事情更多,我一個人真忙不過來。你回來正好,我可以輕松一些。爸爸現在身體狀況欠佳,這公司啊,以后就交給你自己去打理。爸爸要專心養身子,你別想再做甩手掌柜。"
傅踽行說:"不過我現在也需要多休息,不如這樣,我再休息幾日,讓小白替我去公司。她就是少一點經驗,其他倒是沒什么問題。"
此話一出,幾個人皆是一頓,并沒有立刻回應,目光都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秦光咳了聲,倒是沒有多言。
梁鈺盛點頭,說:"也是,你才出院沒多久,現在就讓你去上班,也是為難你。既然小白能夠勝任,她作為你的妻子,暫代職務,倒也是名正言順的事兒。"
林宛白說:"我勝任不了吧,傅踽行身邊能干的人那么多,不必要我去代替的……"
傅踽行:"那可不一樣。"
"可是我的名譽好像不太好,去了應該會有很多非議,想來那些股東可能也不愿意讓我代替這個職位。到時候惹出負面消息來,我可是擔待不起的。"
她仍是謙虛推辭。
傅踽行說:"這點你不必擔心,我說了讓你去,你就去吧。當初你生病在家,我也代替你管理了林氏,現在換我生病,你當然也得幫我。以為傅太太那么好做么?"
他笑著,握住了她的手,"不用慌張,你做得到的。"
林宛白看著他,隨后又看向了梁鈺盛,他微笑著點頭,"我也覺得你行。"
最后,這事兒便敲定了。
晚飯后,林宛白和傅踽行他們坐了沒一會就告辭回去了。
等人走了以后,秦光才拉了梁鈺盛單獨說話,"阿行這舉動,看樣子是準備留人了。"
梁鈺盛雙手背在身后,沉吟片刻,說:"我與她談了,她的意思是愿意給阿行一次機會……"
"朝盛可是你一手帶起來的,這里面傾注了你多少心血。老梁,我都不忍心啊,林宛白顯然不是真心給他一次機會,她的目的何其明顯,你真準備由著阿行?怕只怕最后人財兩空啊。"
梁鈺盛抿著唇,說:"這事兒再看看吧,明天你去也公司,就說是幫她,先看看情況,我還是愿意相信她說的話,到底是林釗威的孫女,思想境界什么的,我想還是有些不一樣的。更何況他們還有個兒子呢。"
"也只能這樣了。"
隨后,兩人各自回房休息。
秦光正預備躺下,房門輕輕被人叩響,他起身去開門,只見梁溪站在門口。
"秦叔,我想跟你談談。"
秦光看了她一會,側開身,讓她進來。
"秦叔,我覺得不能讓林宛白在公司里待著,多一天都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