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 開學。
春寒料峭,祝冬安送晏藜去學校,又提起駕照的事,讓她盡量早點考。
“等你拿到駕照那天, 作為今年的生日禮物, 也作為祝賀你考上研究生, 姐姐打算送你一輛車。能力范圍之內,你隨便挑。”半開玩笑地, 祝冬安這么說。
晏藜笑笑,應下來,她要是說不要, 冬安姐肯定會不高興。
晏藜一早就和江卻通了消息,對方要到傍晚才能到校。還沒正式開始上課, 晏藜在宿舍幫程曼收拾了一下行李,下午就去實驗室打掃了。
雖然群里早就通知了,不過因為各人行程不同, 晏藜推門進去的時候,里面只有兩個學姐和一個學長在收拾。
看見她, 打了招呼, 晏藜一邊回他們的話, 一邊回自己位置看她的仙人掌和多肉——仙人掌還好,多肉的土有一點點干了。她趕緊去接水, 中途聽見有個學姐跟另一個學姐說話, “……待會兒下雨,你帶傘了嗎……”
晏藜摸出手機看天氣預報——還真是,她就這一天沒看,也沒帶傘, 這就有雨了。
不過這會兒外面太陽還大,沒什么要下雨的跡象——希望她離開教學樓的時候也不要下,等晚上再下就好了。
大概下午四五點,晏藜結束了打掃,聽見一個學姐拉開實驗室窗簾,驚呼一聲:“外面下雨啦……”
晏藜扭頭一看,窗外烏云密布的,一開始還只是小雨,沒一會兒雨勢較大,嘩嘩啦啦地成了瓢潑大雨。
她下樓的腳步有些躊躇了,慢吞吞地到了一樓,來往的人都打著傘,或是淋著雨急匆匆地跑著,晏藜大概環視一圈,也沒有看見認識的人,她只能硬著頭皮沖進雨里——
手腕兒卻在下一刻被人牢牢握住,頭頂的雨也在這一瞬全部消失了。
她回頭,江卻那張眉目清雋的臉就直直撞進她視線里。他打著傘,長身玉立地站著,過往許多人都紛紛側目。
他還在笑,“剛才去實驗室找你,晚了一步,還好又找到了。”
江卻握著晏藜手腕的那只手下滑,和她十指相扣,將她整個人都牢牢罩在傘下,拉著她往教學樓相反的方向走。
晏藜還有點懵,畢竟好長時間沒見過面了,就算每天都有互發消息、打電話,但隔著手機屏幕的感覺,遠不及親眼看見人站在面前,還拉著她的手。
耳邊是夾雜著微風的雨聲,兩人并肩走了幾步,晏藜心尖那陣剛見到江卻打著傘如天神降臨般的劇烈悸動慢慢恢復平靜,她問:“不是說要到晚上才能到學校,怎么這么早?”
她沒注意到江卻的傘是歪的,因為身高差的稍微有點多,他如果平舉,雨絲勢必會飄到晏藜臉上。
“因為想早點見到你,所以改簽了,比原來早兩個小時。”他頓一頓,扭頭看她,“現在看來,我這個決定做的很正確,不然這會兒下這么大的雨,你連傘都沒有,豈不是要淋得濕透。”
晏藜眼神微微閃躲,“現在要去哪兒啊,才剛剛五點,就要吃晚飯了嗎?”
江卻的手是溫熱的,掌心干燥,晏藜走在他身邊,有種妥帖的安定感。
“雖然有點突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我一個本科時候的朋友,在北京的科技公司上市了,跟我聯系一起聚聚,但我又很想先見你,現在又想帶你一起去。”他微微歪了下頭,靠她近些,“可以嗎?”
晏藜不作聲,只是抬眼看著江卻有些微的失神,江卻等一會兒沒等到回話,一轉眼看見晏藜正專注地盯著他的臉。
她甚至非常認真,仿佛他的臉是什么實驗報告似的,很正經但又很不知所謂地問:“江卻,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側臉很好看?”
離得很近,晏藜分明看見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江卻微怔的眼神和輕顫的睫毛,下一秒男人面頰微紅,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到耳根后。
他趕緊撇過了臉,掩飾般輕咳兩聲,“沒、沒有吧……”
晏藜正了正臉色,平視前方,“沒有就沒有吧。不過我們要怎么去啊,見你朋友?”
這是……答應跟他一起去了?但江卻轉而又想到,她剛才還在說那種調情的話,立刻就能云淡風輕地從那種曖昧氣氛中抽離出來說正事兒,什么嘛,讓人怪不高興的。
但江卻還是一五一十地回話,“去吃法餐,開車去,車在前面不遠的停車場。”
晏藜又成好奇寶寶了,“誰的車,哪兒來的?”
江卻不厭其煩地:“我的,早就買了,只不過之前一直沒去店里提,想著熟悉一下學校再考慮要不要開車。”
晏藜緘默了,看來江卻也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而且他作為一個還在上學的學生,又不是什么富二代,買輛車輕輕松松就辦到了,這本身就有些讓人咋舌。
等見到了江卻口中輕飄飄的“那輛車”,她才知道是她低估他了——看不出哪個系的路虎攬勝,但她知道和冬安姐那輛卡宴的價位差不多。
見晏藜表情微微有些古怪,江卻勾勾唇角,“怎么了,干嘛這副表情?”
晏藜抿唇,由著江卻把她的安全帶系好以后,還是問出口:“我就是好奇,為什么大家同樣是一個大學的學生,你能買得起這么貴的車呢?”
江卻一邊發動引擎后退拐彎兒,一邊語氣溫沉地解釋:“大二的時候,在一家比較出名的國際期刊發表了一篇論文,業內就有人找上我,想挖我去他們的公司。不過那會兒我一門心思惦記著考研到這兒找你,就婉拒了。最后賣了個新型電子元件的專利,那筆錢數額不小,我就拿了一部分買車。”
晏藜聽得心驚肉跳,她隱約覺得江卻口中所謂的“比較出名的國際期刊”和“未名的電子元件”絕不是像他說出來語氣這么平常的東西,但他最后那句,說買車只拿了專利費的一部分,才真叫她感嘆什么是人比人氣死人。
雖然她一直知道江卻是理科天才,但每每意識到這個現實,她還是會心塞——想想本科時她拼死拼活地上課,也才拿中等績點,偶爾論文寫的出彩,拿個國勵獎學金,而在這個時候,人家已經開始上國際期刊,掙巨額專利費了。
晏藜越發覺得自己笨了,她索性放松身體靠在靠背上,有些沒好氣:“剩下的專利費呢,你還買了什么?”
一次性說出來吧,讓她這個菜雞也開開眼界,省得日后知道一次心塞一次。
江卻專注開車,面不改色,“剩下的拿去投資買股了,可能是我運氣挺好吧,這幾年升值的還不錯,翻了好幾番。”
話音落下,江卻似乎想到了什么,轉頭看晏藜一眼,“雖然我知道你現在不需要錢了,但如果你也想買什么貴重的東西,或者像我一樣投資買股的話,我可以把那些錢拿給你玩玩兒。”
晏藜猛地看過去,但這時江卻已經轉頭看著前面公路了,“反正那些錢將來也都是你的,是我攢著用來和你結婚的。那個時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能不能和你在一起,但總歸給我自己找了件事兒做,讓我也有個盼頭兒了。”
晏藜一愣,心頭像被什么東西重擊一下,良久都說不出話來,只是無意識地看著前窗外的公路和江卻的側臉。直到江卻把車停在一個法式餐廳的地下停車場,晏藜這才回神,在江卻湊過來替她解安全帶的時候,聲音有些飄忽地回他剛才的話:“我不用你的錢,那是你辛辛苦苦掙來的,你留著吧。”
江卻似乎沒想到她這一路都在想那些話,聞言頓了一下,爾后笑了:“錢沒了還能再掙,老婆可只有一個。”
說完,他突然抬手捧住晏藜的臉,低頭輕輕親了她臉頰一下,“……好了,這些事情以后再說,先下車吧。”
江卻那位開公司的朋友名叫暨睿識,晏藜起初聽名字覺得有些耳熟,后來猛地想起,這位同樣作為科研界的牛人,幾年前還聲名大噪,晏藜倒沒想到他放棄了科研這條路,轉而開了家公司。
暨睿識比江卻大兩屆,研究生是在國外讀的,似乎和江卻關系不錯,很有禮貌涵養的男人,和晏藜禮貌性握手后請她落座。
“……早就聽江卻提起過你,說你們是高中同學。我考研上岸的時候還跟他開玩笑來著,說他要是真和你在一起了,一定第一個告訴我,沒想到啊,這好事兒都撞一起去了。”他笑著說。
晏藜有些怕生,不擅長和這種一看就很有氣場的人交際,對方說話了,她點點頭,禮節性附和兩聲,也怕說錯話,總歸有些拘謹。
好在江卻坐她旁邊,隱在絲絨桌布下的手一直握著她的,幫她接話,直到餐點上桌,晏藜在一邊安靜的吃,江卻和暨睿識聊起他新公司近況,那只一直緊握著她以示安撫的手才松開。
晏藜不太愛吃西餐,祝冬安每次帶她出來吃飯也都是挑中餐館,幼時惡劣的生活條件拖垮了她的腸胃,幾乎每次吃西餐都會有些不適——而且也沒什么食欲,吃的胃里涼嗖嗖的。
一頓飯吃完,晏藜面前的西冷牛排還剩一半多,鱈魚和鵝肝只動了兩口。
江卻和暨睿識看起來聊的很不錯,三個人在餐廳門口告別,晏藜看著那位的背影走遠了,手已經被江卻牽住。
外面不比餐廳,還有些冷,但江卻的手是溫熱的,讓人心安。上了車江卻握住方向盤,冷不丁地,說起剛才的飯菜。
“學長喜歡吃法餐,他繼父是法國人,他小時候是在法國長大的。以前每次跟他一起出來,幾乎都是去法式餐廳。”
晏藜不知所云,但還是跟著附和:“嗯,看出來了,他特別有禮貌,很紳士。”
江卻操控著方向盤拐彎,忽然輕聲笑了:“不是說這個,是說法餐。雖然我出于禮貌每次都默認跟他一起吃法餐,但你不覺得西餐晚上吃了胃里不太舒服嗎,我看你就沒吃多少,我也是。咱們換一家吃吧,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專門做淮揚菜的飯館,做的湯特別好喝。”
晏藜坐副駕,微垂了垂眼:“江卻,別人請吃飯,我就吃那么點兒,是不是不太禮貌啊。”
正常行駛的車忽然慢慢停了,停在了路邊,江卻轉頭,看著晏藜不著痕跡地輕嘆一口氣,“……你知道嗎,你十幾歲的時候,就活的很小心翼翼,你沒脾氣,被生活磨得沒有棱角,圓滑得讓人心疼。但是晏藜,今時不同往日了,你有你舅舅表姐他們愛你護你,你還有我,你不用因為吃不慣一頓飯就害怕別人不悅,學長他也不會計較這個。”
他伸手過去,握住晏藜的,轉而摸了摸她的臉,聲音和緩:“吃不習慣有什么的,不好吃就是不好吃,咱們不吃就是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好嗎?”
晏藜忽然不知道說什么好,她眼眶有些發熱,略微艱澀地點了點頭。
晏藜一直喜歡的都是熱湯熱飯,即使如祝冬安這樣出入于各大高級西餐廳的女老板,也會跟著晏藜去吃各種接地氣的館子。
江卻高二時天天給晏藜帶飯,也知道她的喜好,點了幾樣葷素都有的菜,還有豬骨湯,鮮筍素湯。
晏藜嘗了一口素湯,清淡柔和的湯水順著喉嚨滑到胃里,瞬間感覺隱隱不舒服的胃都熨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