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邊夷埋伏周邊星羅棋布,一隊隊伏兵散發的軍氣雖有秘術收斂,卻也輕微影響著韓非、宋武以及小青。
若不施展異術,自然察覺不到施展時的阻滯。
絲絲軍氣如膠似的填充在四周,無處不在。宋武左手催動千年梅杖便感受到了層層阻礙,仿佛梅杖裹在土里艱難生根一樣,在宋武手中緩緩增長、擴粗。
待梅杖長到八尺時,宋武這才抽出寒光內斂的商闕劍,劍柄、劍鞘、梅杖頭端聚攏。以剛繳獲的牛皮繩一層層纏繞、打結、再纏繞。
韓非看著宋武從死尸腰間抽取牛皮繩:“子武,有意義么?他們不過棋子罷了,你若與他們一戰,韓虎所部必然傷亡過半。”
“師兄,我認識的親族成員不多,他們卻殺了其中一個……雖無斷手斷腳之痛,卻也類似斷指。”
綁好牛皮繩,宋武雙手握持粗劣改造的兵器抖了抖,性能可靠:“那么多的親族后裔,卻僅有這么一個未出三服的堂妹,卻被他們殺了……我不僅要殺他們,還要以商禮,血祭阿妹!”
此時宋武身高七尺有余,粗劣改造的格斗長矛比他高三尺,大約高出三個腦袋的高度。
韓非搖頭:“擊殺主謀才是正理,這不必要的殺戮,會牽連禍害更多的家庭。”
一一將袖口綁緊,重新打著綁腿,宋武蹲著扭頭看一眼韓非:“師兄想得多,荀師常說師兄有治國之才。會治國,必然也能治軍,治國治軍豈能優柔寡斷?何況,治軍是治軍的本事,領軍殺敵又是另一種本事。”
“治國方面子武或許不如師兄,治軍方面子武與師兄不分上下各有心得,這領兵打仗,荀師門下能與子武相提并論者,只有暴渠師兄!”
打好綁腿,宋武起身抄起長矛:“就如眼前,師兄顧忌傷亡,也顧忌敵情不明擔心難以脫身。可師兄要想想,這邊夷雜種為何要伏擊?減少傷亡攻我不備是一點,其兵力不足也是一點。”
伏擊失敗,又沒有絕對優勢的兵力,宋武已經斷定邊夷將會采取什么戰術,那就是逃,以期卷土再來!
塞外邊夷有什么好怕的?的確,塞外諸胡部落也不愿招惹這些人,秦、趙、燕三國也不想與他們撕破臉。
不是這些邊夷強盛,而是這些邊夷難纏,善跑。惹了這些人,你又不能殺干凈,結果就是隔三差五的招惹你,跟蚊蠅一般,你去追打他們就跑,乘你不注意就襲擊你的軟肋。
豺狼一樣的構成團體,豺狼一樣的狠辣,豺狼一樣的欺軟怕硬!
宋武在得悉塞外邊夷襲殺蕭瑤心后,就明白了羨門子高傳信中的‘跗骨之蛆’是什么,就是這群邊夷!
此時他知己知彼,明白自己這邊的軍力構成和周邊形勢;也知道邊夷的做事風格以及伏擊計劃……雙方兵力相差不超過一倍,三百材軍又是當世最強的五支全能精銳之一,結陣固守能攻能守;而邊夷呢,武備不齊,流寇一樣的軍紀,怎么與軍紀嚴明的材軍對壘?
若是一百材軍對陣二百邊夷,危險;二百材軍對陣四百邊夷,有的打;三百材軍對陣六百邊夷,穩扎穩打若還敗了,原因只能在自己身上找。
如果六百邊夷伏擊成功,三百材軍很難扛住嗜血邊夷爆發的一輪沖鋒;材軍陣勢被沖破,士氣大降,混戰之際,靈活性、耐力、配合自然不如皮甲、無甲的邊夷,被擊潰只是時間問題。
而現在,洞悉邊夷伏擊計劃,宋武自然有信心一戰。
別說邊夷能有千余人,若有千余邊夷能穿插趙國長城防線跑到大河兩岸劫掠,這說明趙國早該亡了!
所以,宋武斷定這部邊夷少不過二三百,多也就七八百之眾。而且其中不僅武備不齊、軍紀糜爛,更重要的就是戰斗力量也是老幼齊全,爺孫三代人同上戰場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連這樣蛆蟲一樣的部隊都怕,那他宋武還有臉回去見荀子?還有臉號召宋國遺民?
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邊夷的豺狼本性,嗜血兇殘不假,可更愛惜自己的性命。只要伏擊失敗,這伙人逃的比誰都快。甚至,還有在逃跑時誘敵,再突然調頭反攻咬一口肉的習慣。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敵我軍氣交織的戰場上,進行追擊,能殺一個是一個!
宋武能推斷、預計中的事情,韓非自然也能。一個不想打,一個想打,不僅僅是宋武有復仇心愿這么一個因素。直接決定兩個人選擇的,還是性格。
差不多智慧眼界的兩個學生,一個卻被荀子認為善于治國,一個善于領軍,判斷的依據就是性格。比之韓非,宋武更為果斷驍毅。有能力報仇,絕不會隔夜。
宋武可謂是斗志蓬勃,見韓非不言語,只當是被自己說服,掏出虎符遞過去:“勞煩師兄速速通知韓虎,執掌兵權以作預防。”
韓非看著面前金燦燦,錯銀裝飾銘文的虎符微微發愣,不甚喜歡太過爭強的人。
因為太過好強的人,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往往會采取卑鄙手段。不是太好強的人沒原則,而是太好強,自己難以約束自己,這才會不時的破壞原則。
一個沒有原則的人,在韓非看來不能算是‘人’,因為這人原則不固,人形這個結構也是不穩。連自己這個‘人’,給外人看的形象‘人’都站不穩,這種人還能托付什么重要事物?
宋武堅持要打邊夷,韓非心中不愿,難免有些郁氣,但還不至于懷疑宋武為人。但宋武的為人,韓非也說不上多欣賞、喜歡。兩人僅僅是同門求學,彼此無惡意,能托付后背一起迎敵的關系罷了,僅僅就是同門師兄弟。
抬手接住虎符,韓非搖頭又遞給宋武:“軍氣凝聚于虎符,于我而言無異于千斤之鼎。”
軍氣干擾下,韓非帶著虎符等于將自己鎖在囚牢里。異術被虎符干擾,韓非常用的遁地,自然也就廢了。
見宋武為難,目前兩個人必須有一個穿過邊夷伏擊圈,回歸部伍指揮部眾早做預防。韓非不能攜帶虎符遁地滲透突破,難道讓宋武一路跑回去?
頓了頓,韓非一笑:“子武,莫要高看韓虎膽量。我要兵權,他不敢不給。”
宋武只是挑眉:“那一切就拜托師兄了,師兄督軍列陣而守為正,子武游擊各處以作奇,正奇相合,對付區區邊夷不在話下。”
韓非頷首,拱手一禮遁入地下消失不見。
宋武右手握持長矛緩緩蹲下,左手抹一把死尸漸漸凝固暗紅的血,三根指頭搭在左臉頰一抹,拉出三條血線:“血仇,血還!”
起身,倒持拖著長矛,宋武半躬身在山林中移動,在設伏的邊夷背后游動,計算邊夷的兵力,觀察他們的布局,尋找……他們的頭目。
如韓非所言,報仇當殺主謀。
劉家村,當日與宋武交談幾句的里長劉叟握著長戈,兩腿戰戰望著山坡下村莊里的戰斗,興不起一點戰意。
村中青壯都已應征,能作戰的只有殘疾丁壯、少年、健婦,至于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只有劉叟一人。
村中,一顆酸棗大樹搖擺枝條,滿是尖刺的枝條迎風而長如蛇一般舞動呼呼作響。
楚南公左手操控火龍環繞周邊布防,右手握著燃燒的藤杖奮力揮打,擊退一條條如蛇枝條:“惡賊卑鄙!無恥之尤!”
沒人回應他,只是尖刺枝條攻勢越發猛烈,楚南公立身原地寸步不挪,他的背后是一間低矮土屋,整個突兀被他控制的火龍纏繞,護得嚴嚴實實,以至于整個房屋仿佛籠罩在烈焰之中似的。
他能聽到屋中獨力生產的妻子那痛苦的悶哼低嚎,也能聽到一個小生命的輕微心跳聲。
“呲!”
突然,他腳下發出異聲,一根根堅韌樹根破土而出,不給楚南公點滴反應時間,就在倏忽一瞬之間,一根根數根交織纏繞的大網將楚南公困鎖,數根蠕動緊鎖嘎吱作響。
緊接著,布滿尖刺的酸棗枝條又是一層層加固,最后僅剩下樹干,樹干破碎飛出一顆青珠,青珠化作五尺高少年模樣,青黑長發,青黑眼眸,青黑嘴唇以及褐色的肌膚,渾身生出百種花朵,花有大小分部全身各處恰好如同鎧甲,花又有五色之分,凝聚的鎧甲美麗無比。
“赤龍師,你就像草原、山林中的野火,找你時無從下手,不找你時你漫天都是。撲滅之后,稍不注意,你又燒了起來。”
少年語氣緩緩似在長吟,雙臂展開:“你若只有這點本事,那我只好送你妻兒先走一步。”
“豎子敢爾!”
烈焰從枝條扎成的藤球中溢出、燃燒,噼啪作響。
楚南公從烈焰中走出,看著這少年微微皺眉:“青龍子?不對,你是青龍師?”
“呵!”
少年咧嘴輕笑,雙臂展開攤手:“赤龍師,誰告訴你只能有一位龍子?一位龍子之師?”
“我不管你是什么來頭,你乘人之危殊為無恥!不論你想說什么,我與你絕非一路人,沒什么好說的!”
楚南公言語間發須眉毛如火燃燒赤紅一片,渾身被烈焰包裹,化作火人,以至于聲線都變了:“你的仇敵是黃龍子,是白龍子,與我赤龍一脈何干?你若不識好歹傷我妻子絲毫,我便與你同歸于盡共赴黃泉!”
“嘖嘖嘖,何必這么大火氣?我只是來商量商量,你要保護自己妻子可對?我來,我來保護她們。而閣下,則幫我殺一人。”
褐色肌膚的少年言語之際抬手指著楚南公背后的低矮土屋,語氣幽幽:“其實你知道的,只要你反對,我稍稍用力,你那妻兒須臾間,將被木刺扎成血泥。”
楚南公怒喝:“是又如何?你動手,我就拉你一起死!”
“嘖嘖嘖,她可真痛苦,聽到沒有?”
少年微笑著:“你赤龍一脈最克金脈,我何苦結下你這死仇?就殺一人,你我互不相欠。”
良久,聽著妻子痛嚎聲漸弱,楚南公喝問:“誰!”
“宋武,你見過的。”
微微側身,少年指著一處方向:“十三里處,林中樹木告訴我,他就在那里,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