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

一聲暴喝從遠處傳來，疾馳而來的黑袍騎士中氣十足，手中長矛一抖擊中趙政右臂，錯身而過雙手握持長矛，與趙遷一起殺敵。

劍落地，蕭瑤心看著那黑袍背影，又艱難扭頭看趙政，擠出笑容：“政，姐姐是東海三仙島仙人，仙人不死。眼前呀，只是要回去領罪，我本不該出現在人間。等政一統天下造福萬民后，天帝自會嘉獎政一生功績，封你做仙�！�

她抬起手，想要觸摸趙政面龐拭去淚水，只是手指沒入趙政面容，微笑著：“政的功績，能為姐姐贖罪。等政成仙之日，就是與姐姐相遇之時。”

“到時候，該是何等美滿、逍遙的日子？”

微笑看著泣不成聲的趙政，蕭瑤心化作漫天彩帶，沖天而去。

趙政癡癡仰頭，手中抓著劍柄，身子輕顫著，他的雙眸漸漸染黑，眼白隱匿不見。

一聲雷霆炸響，天空無中生出片片黑云，須臾間暴雨傾盆而下。暴雨中，趙政雙拳捏緊，渾身充斥著力量以及憤怒。

“哈！”

緊握雙拳積蓄長久，趙政背負強大力量，他這一瞬間舉手抬足都可引動云雨，卻只是仰天咧嘴，一聲輕喝，呼出一口濁氣。

雨水打不到他身上，沒有長嘯的憤怒，也沒有悲傷的怮哭，有的只是一種超脫自我的淡然、無情。

而此時此刻的‘衛北百里’之地，遠離一線戰場，反倒是一片安寧猶如樂土。

衛北百里如何理解？是衛國北邊疆土再北百里這一條線，還是國都濮陽以北一百里那條線上的交通要道？

若是前者，宋武就應該前往魏縣；若是后者，他就該在內黃縣搜索線索。

魏縣、內黃縣都是魏國的領土，北邊是邯鄲、井陘、邢臺，南邊就是魏國傳統上、名義上的附庸衛國，以及一連串已亡國的如陳國、曹國以及宋國等等。

如何選擇接應地點也讓宋武稍稍頭疼，經過分析他還是來到了內黃縣。雖然魏縣四通八達是交通要地，可也是魏軍駐防重鎮，治安稽查執行嚴密，不適合他潛入接應，也不適合趙政一行人南下突圍。

那么趙政一行人繞開魏縣走內黃赴衛國就是可行率較高的一種選擇，畢竟內黃縣東西兩側并不適合疾行趕路。

然而，不論呂公策劃的何等周密，不管羨門子高眼線插的多深，也不管宋武分析的如何有道理，都有一點是他們無法改變的。那就是他們三方都不在出逃隊伍里，無法保證隊伍會按照呂公原計劃行進。

不是趙遷膽大妄為敢違背呂公制定的突圍計劃，而是有趙姬這么個急躁、受驚失措的‘王后’在督促，導致趙遷這一隊人馬只能臨時改道，不迂回走邯鄲東南的衛國，而是直赴洛陽。

結果趙姬影響下，趙遷所部銳士低水準發揮，毫不掩飾的向邯鄲西南的洛陽突進。引發一系列事情，比如呂公超出常理的大迂回撤退計劃失敗，羨門子高失算，宋武白跑一趟，以及趙國黑衣衛士在龐援指揮下主力向東南搜尋，也顯得有些自作聰明了。

趙姬毫無水準的干擾下，拉低了所有參與者的水準。

就因為趙姬的干擾，間接又引發了大面積的變動，比如龐援的決策，會遭到趙王遷的質疑：不派主力追搜西邊方向卻去追尋東南方向，你這是明明白白的故意放水！里通暴秦！

趙姬胡攪蠻纏下，一個人拉低了一幫布局人的水準。由此可見，一個不在計劃中卻有影響力，做事還特立獨行不按主流規矩來的單位往往能制造奇跡。

而宋武，第一次抵達內黃縣毫無人脈，想要追尋線索只能來城邑中人流、外地客旅最為密集的市肆中搜尋線索。

市肆中，最為繁華的有兩處地方，一個是棋樓，一個是妓館，這都是有錢人，高雅之士才能來、會來的地方。一個地方的緊要消息，尋常百姓、游人是不會知道的，而棋樓、妓館這兩處地方，各種謠言、流言漫天飛舞。

是各國細作表演的大舞臺，也是游學士子針對時政變化辯論展現才華的舞臺，也是本國好事卻不明真相群眾看戲的地方，還是商人談買賣，游俠接買賣，或是寄寓之人消遣寂寞的地方。

至于妓館和棋樓兩處地方，宋武卻孤身一個，該去哪里？

這不需要考慮，宋武考慮都沒考慮，雙臂懷抱在胸前，商闕劍抱在懷里左右看看臨街對門的棋樓、妓館，挑挑眉，直接進了妓館。

進入妓館，宋武駐足左右扭頭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環視打量著大廳內四處的武裝人士，有貴族護衛、妓館打手、吃醉酒躺在草席上的各種游俠。

他坦蕩、直接、進攻性十足的目光下，有的人對他頷首示意表達善意，有的人則是故作無視，也有的則是反瞪一眼略作警告。就這么略略環視一圈，以游俠劍士打扮的宋武便在這寬敞的大廳里的留下了足夠的存在感。

妓館很大，內部構造如同小城，四面都是三層小樓，中間的大廳四四方方，大廳也可以說是廣場，大廳上空還修建木制復道（天橋）連接四面小樓，具有極強的據守能力。

大廳邊角修建一圈涼棚，涼棚下修著尺高土臺，臺上鋪著草席、木幾，再加上兩三面屏風，就組成了一座座稍稍封閉的小包廂。

有錢人終究是少數，妓館里的服務，不是尋常百姓能消費的。妓館最熱鬧，人最多的就是這魚龍混雜的大廳。

一名素衣漿洗干凈，頭發束成馬尾垂在顱后，打扮的一塵不染的白凈少年先迎上來，微笑著拱手：“先生何來？”

“中原，新鄭�！�

宋武說著將商闕劍握在左手，右臂展開指著場中一圈，下巴微微揚起態度高傲問：“我曾于荀師門下學得法劍三式，頗有所得。如今云游天下，欲與天下豪杰論劍。且說說這魏之河北，可有劍術稱雄之輩？”

白衣少年目光懷疑打量歲數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宋武，他不相信宋武會有那么強的劍術，又或者是懷疑宋武荀子弟子的身份，只是稍稍打量，便微微垂首以示恭敬：“原來是荀子高足，失敬失敬�！�

說著展臂示意，少年跟在宋武半步外抬頭道：“先生要尋魏地名劍，真是不巧。兩年前燕王使者持百金而來，大俠蓋聶率弟子百余負劍北上。而近兩年來，邑中少年倒是出了一位劍士，也曾闖下一番名頭。不過去衛國學藝后，便棄劍不用�！�

“蓋聶……”

宋武嘀咕一聲，蓋（音葛）聶可是熟人啊，搖頭道：“我曾在荀師門下時見過蓋聶，可惜其門下弟子百余，無一俊才。還是說說那棄劍之人吧。”

“說起來這人來頭也不小，是商君同族，名鵠�！�

白衣少年說著踮起腳尖環視四遭，指著一處：“那醉酒者，便是公孫鵠�！�

公孫鞅、衛鞅、商鞅都是一個人，因為衛國是魏國傳統上的附庸國家，也因為兩家都是姬姓國家。所以兩國王族、公族之間并沒有那么大的隔閡，所以衛國公室后裔的商鞅能在魏國丞相公叔痤那里求學，學習國政，公叔痤臨死還舉薦商鞅代替他當魏國丞相。

宋武望過去，見一個邋遢青年睡臥在涼棚下草席上，周邊一幫醉翻漢子。公孫鵠很好認，雖然蓬頭垢面，但頭頂還綁著一層油垢的漆木小冠，周圍與他同席的醉漢則沒有，都是素布束發，貴族與平民身份最簡單的標識就是冠。有多少種政治身份，就有多少種冠。

亂戴冠，就跟冒充國家官員、貴族子弟一樣，在道德、法律上而言是一種可恥、違法的行為，是要遭受處罰的。遇到一些行為過急的貴族子弟，殺掉亂用冠的平民，殺了都是白殺，甚至在其他平民看來都是殺的應該，殺的大快人心。

張冠李戴，是一種極大的政治錯誤，擾亂的是政治存在的最大的意義：秩序。

抖了抖衣袍袖角，宋武跪坐草席上，商闕劍放在左首，右手從容探入左袖中摸出一粒黃豆大金粒：“找識貨的換成錢，置辦兩桌豐盛的酒菜，務必要有魚羊之鮮。另外，將那公孫鵠呼來，余下的錢給他置辦一身干凈衣裳，余下的就是你的了�！�

白衣少年瞪大眼珠子看著宋武放在桌上的小金珠，不敢做主：“先生稍后……”

吃酒進飯在大廳用刀幣就成，金珠、金餅這類東西都是在樓里頭才用的東西。

現在的貨幣主要就兩種，一種是銅幣，三晉流行的是布幣形如鏟，制造難度高導致制造成本高也不美觀，又不易攜帶，已經被齊國、燕國流行的各種刀幣漸漸取代；然后是秦國的環錢，銅鑄的銅環標注銘文，美觀又易于攜帶。不過因為政治問題，一切為了政治正確，關東諸國抵制秦國環錢，就連早期使用環錢的魏國也開始采納刀幣造型。

還有一種就是非常不易攜帶，流行于江淮楚國的蟻鼻貝錢，仿的上古貝錢造型。估計除了楚國人喜歡這種貝錢外，沒人會喜歡用這種不好看，不易攜帶的貨幣。

其實楚國人也為難，只要貝幣中間鑿個洞就與秦國的環錢差不多了，有繩子串連使用起來會方便不少。可這么做，是不是太沒面子了？而且，其他人看著，似乎有一種楚國要跟秦國步子走的感覺。所以，一切為了政治正確，導致貨幣造型三分天下。

第二種貨幣就是布匹，絲、絹、綢、緞、布、錦、麻，名字不同，實際代表的東西也不同，絲織品也是有技術上、產地上、風格上、質量上的差距。

而糧食是不能做貨幣的，盡管這是個硬通貨，可各國管制太嚴，基本上屬于軍用物資，無法流通自然也就無法作為貨幣單位。

至于金子，這才是上層人物才使用的貨幣單位，中層用布匹，下層用錢。這年頭也有銀，只是量太少，作為飾品少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