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首陽山東麓,一處魏武卒低級軍官封地村莊北端十里處。
宋武背負商闕劍,左手握八尺長綠梅木棍在山野之間穿梭疾馳,天空飛翔的小青突然怪叫一聲打著旋栽下。
以為遇襲,宋武猛地一躍而起強行改變移動軌跡免得遭到伏擊暗算,當空時右手舉起抽出商闕劍,左手中的八尺綠梅木棍眨眼間縮小,化作綠葉綴飾的木札護腕。
凌空之際他左右沒瞅著敵人,落地身姿挪移滾動,持劍縮在一處裸露巖石旁豎耳聆聽,這才看向小青墜地處。
落地的小青趴在那里一動不動,片刻后見周圍沒有異動這才結束裝死,雙翅撲扇著灰塵站了起來,左右看著,扭頭向右面南:“公子,南方有異。”
宋武兩步登到山丘頂端,踩在一方突石上看向南邊暮色下,炊煙裊裊的山間村莊:“有異?”
小青落在他身邊,雙眸凝縮如針孔,發動禽類妖族特有的視覺天賦拉近視距細細觀察村莊內外:“是,適才小青心驚肉跳不能自控,若不是外力使然,那便是有異人、異寶天性克制小青,而又氣機外放,使得小青心神有感。”
“對你不利?有意思……我先去看看狀況,正好吃頓飽飯。”
宋武說著插回商闕劍,將束緊的衣袍解開束帶,抖抖袍袖衣角,又取出手絹擦拭臉上灰塵,有條不紊的打點自己的儀容。尋常人物、士族以衣表、裝飾作為判斷高下的標準,而宋武這一階層已經到了不看衣表裝飾品,只看對方儀容氣度的地步。
尋常士族看的是對方的財力和當下境況,宋武這類核心、高等貴族看的是對方的潛力和未來。他可以吃不好穿不好,但一定要吃穿有度,保持該有的潔凈、整齊。
看著宋武整理儀容,小青目光羨慕之余,有的只剩下遺憾了。他現在的形體去村莊里,不是他嚇跑村民,就是被村民打傷。
“公子先行,待夜幕后小青就至。”
“好,小青也多注意周邊。”
宋武說著,左手伸出木札護腕生成八尺木棍,這是首陽山神以綠梅樹干制成。這是山神為宋武改造商闕劍所提供的解決方案,那就是以土德之力,去熟悉克制自己的木行之力。
到目前為止,宋武擁有的只是商闕劍承載的土德,使用的是土德之力積聚的土行之力。寶物承載的五德之力有渾厚、微薄說法,自然能提供的五行之力也有強弱之分。
這種北接趙國疆域,東接韓國河北勢力的村莊在首陽山東邊比比皆是,在周圍風物上而言,展現在宋武面前的這處村莊與周圍趙國村莊、韓國村莊一樣,在這種大戰氣氛下依舊是一種淡定,如十世祖宗之前那樣的淡定。
不論三家分晉以前,而是三晉立國百多年后的今天,這里的村莊依舊保留著祖先時的風氣,那就是對待戰爭的平靜心理。晉國以戰爭為生,在戰爭中擴大、強盛、滅亡,是個到內部分裂還在對外戰爭的軍事強國。
而很少有商旅經過的山區之中,這里的三晉國人民風古樸好戰,展現在宋武面前的山村,讓他感受到一點恐懼。
整個村莊中,除了女人外,只剩下年過六十免去徭役、軍役的老人在漚麻池旁搗洗麻團,以及兩群孩子。一群年紀稍小的孩子結伴在山野之中牧羊,正趕著羊群回歸;一群十二歲左右的少年卻在山下平地上,在傷殘長輩棍棒下練習著陣列、搏斗技術,夕陽下影子拉的很長。
在這即將入暮的傍晚,地里勞作的婦女們都在家中做飯,一個個不出門就相互呼喊著,當著宋武的面毫不掩飾的呼喊其他忙碌的女子。幾名新婦嬌羞從隙縫中偷偷打量姿態高雅英氣,談吐字正腔圓一看就知道是云游公子的宋武。
至于大齡婦女們則是坦坦蕩蕩三五成群對著宋武面容、軀干或某些部位指指點點,交頭接耳間不時彼此取笑,或追打起來。還有不少云英未嫁的十四五少女,雖衣裝簡陋,但也青春靚麗,一個個看著宋武的目光已經不似她們長輩買東西那樣指指點點,而是熾熱的渴望,一副不論好壞就是要買、要擁有的心態。
這里村莊好戰的風氣不足以讓宋武驚詫,讓他驚懼的是這里的女子。晉國古風未改的山區三晉女子,實在是熱情的讓他害怕。
于是,在村中女子期盼目光下,宋武彬彬有禮拱手道謝,微笑著:“子武多謝劉叟指路,待與游人匯合后,返程時再行道謝。”
里長劉叟不敢對宋武自報‘名’,勉強維持著不卑不亢給迷路的,與友人失散的宋武指路。一聽宋武要走,猶豫后開口,眼巴巴望著:“如今天色已晚,山中常有虎豹。老叟為公子安危計較,斗膽提議,公子不妨歇腳一日,天明后再行不遲。”
不是山里女人缺男人,而是有時候婚姻不便,作為主要生產勞動力的女子真的不劃算外嫁,更收納不了鄰村的男丁做贅婿,這種時候要解決問題,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是找外面的人幫忙。
婚姻上的禁忌山民也知道,借種這種事情找山外人,遠比周圍的鄰村要可靠、安全,更不會發生什么家庭感情上的糾葛。何況,眼前的宋武身軀雄健,氣度過人,一看就知血脈高貴。
今后村中后輩受益于強大血脈,個個健康成長不說,在戰爭中也能增大生還幾率。
可宋武不是韓虎,婉言謝絕后,出村拉上小青就跑。反正目前,夜里遇到老虎他能一劍扎死;若是留在村里遇到一只母老虎,一只后面還有一群……這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事情了,別說一劍扎死一條線,折斷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不對,分明是要去救人的,救人如救火,哪能留在山村里沉迷歡樂?
三日后,洛陽北,大河兩岸,南岸秦軍散騎背掛‘丫’形赤羽編織的負羽,一手牽著馬韁,一手拿著弩巡哨河岸。
趙國胡服騎射以來,機動力、靈活適應性更強的騎軍逐步取代車兵編制。贏姓以善于養馬、駕車而發家,秦國本身建立時就以放牧為周天子進獻馬匹為本職,現在吞并的義渠國又是養馬之地,故而騎軍編制比起趙國,只多不少,遠勝他國。
不過,這是一個沒有馬鐙的時代,騎軍訓練成本高昂。很多騎軍,都是騎馬步兵。
大河北岸,一輛馬車向著渡口狂奔。
趙遷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揚鞭連連抽打馬匹,敞篷車廂里趙姬不時扭頭向后看。趙政穿著臨時更改編織編的魚鱗皮甲,懷里抱著一口劍,一手抓著護欄,一手壓在蕭瑤心手掌上,十指交疊,他目光前視從不回頭。
蕭瑤心面色蒼白,一手握著護欄,另一手被趙政抓著搭在趙政腿上,她目光落在渡口,緊閉的口唇滲著殷紅。
身后四輛馬車上秦軍銳士持弓弩射擊,與伏擊他們的蒙面騎馬盜匪交戰,為趙遷和王子政爭取時間。王子政成功回到秦國,他們的任務才算完成。自己縱是死了,也不會連累家里人。若趙政遇害,他們活著回去領死,還能保全家族。
趙姬看著四輛馬車被馬賊淹沒,驚得花容失色又東張西望,看到蕭瑤心,不由神色一狠,抬起腳踹向蕭瑤心,想要減輕車輛負重。
她的腿被趙政扣住,保持著均勻呼吸,趙政什么話都沒說,等待戰斗的降臨。
對方實在是太強了,蕭瑤心察覺不對,還沒祭出陣旗施展仙術,就被對方異術擊中,失去戰力。
他很擔心蕭瑤心,可不敢開口,他不想知道蕭瑤心的傷勢,她一定是安全的,不會受傷,一定不會!
疾馳的馬車車輪壓過一塊堅石,一聲脆響微不可察,卻讓車上四人神色齊齊一變,車軸猛地斷裂,一面車輪離開車體,烈馬拉車,馬車斜斜在地上拖了一陣,停下。
趙遷抽出三尺鐵劍,跳出車廂上前一劍斬斷馬上套繩,背后殺聲喧囂,扭頭大喝:“王子政!速走!”
兩劍將拉車的兩匹馬解放,趙遷大步趕過去將趙政抱起,要往馬背上放,趙姬顧不得穿了長裙,就往另一匹馬上爬,兩條赤坦坦的豐腴長腿暴露在陽光下,沾染灰塵。
趙遷很想一劍刺死趙姬免得落入賊手給秦王顏面蒙羞,還是狠狠一劍拍到馬臀上,趙姬緊緊抱著馬脖子,尖叫著,兩條光溜溜長腿隨著馬匹顛簸而左右搖晃。
馬匹上,趙政回頭看一眼蕭瑤心,蕭瑤心對他擠出一個微笑,蒼白雙唇之間是一道殷紅。
趙遷翻身上馬將趙政護在懷里,扭頭也看一眼蕭瑤心眼中毫無感情波動,他的多少弟兄死在了這件事情中,更別說一個不認識的女子。
趙政猛地掙扎,從馬匹上跳下猛地拔出劍,跑過去探手要拉蕭瑤心,蕭瑤心卻已栽倒在地,看著撲過來的趙政目光柔和而美麗,依舊是神采奕奕,口唇一張血液溢出:“政,速走。”
趙政咬牙,雙目微微眥圓:“為何!”
急的跺腳,趙遷走過來要拉扯趙政,趙政死死抱著蕭瑤心,說不出話來。從他記事起,人人都討厭他,母親趙姬更是對他不管不顧,也只有清流村這短短時日內,他感受到了歡樂。
蕭瑤心主動找他要結秦晉之好,趙政不覺得意外,秦趙風氣開放,君子能逑淑女,淑女去追求君子也不算稀奇事。貴公子出游,與民女結合的事情也多了去。
趙遷死活拉不動趙政,只能提劍去迎敵。
烈日下,蕭瑤心扭頭看向南邊,趙政也望過去,就見一黑袍騎士從渡口聚落中縱馬疾馳而來,蕭瑤心神色苦澀,從雙腳開始渙散,一點點五顏六色的光點如同蒲公英那樣飄起。
一道道光點組成的彩帶圍繞趙政,趙政伸手去抓,什么都抓不住,終于兩行淚水無聲息間順著臉頰留下,滴向蕭瑤心胸懷,一滴滴眼淚穿過蕭瑤心,落在地上。
“政,姐姐看到了家鄉的扶蘇草,現在,正是扶蘇草編成花冠的時節……”
趙政淚水淌著,連連點頭兩行淚水匯在下巴處,舉起二尺鐵劍搭在自己心口,字字沉重:“唯阿姐視政為人,阿姐若去,政生無可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