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激烈夜戰后的大雨，導致交戰雙方不得不休養士卒，預防雨水滋生疫疾。而浸濕軟滑的地面，顯然不適合攻城。

宜陽這邊的戰事陷入對峙，待地面干燥、軍心戰意恢復后，秦國名將蒙驁與韓國僅存的名將暴鳶之間，也是當世名將歲數最大的二人之間，必有一人落幕。

與戰后蕭索、肅穆的宜陽不同，此時首陽山中艷陽高照，草木漸盛。

“君上！”

彭錐爬到一處山頂，躬身雙手撐在大腿上直喘大氣，緩過氣后對著宋武背影有氣無力呼喊：“等！等等……等臣下……”

他的背后，五十名宋軍拉成長線，背負著干糧、財物、劍，拄著八尺矛在山野之間行進，韓軍隊伍落在他們身后更遠處。

彭錐的視線中，宋武一路疾馳、跳躍身姿矯健離他越來越遠。除了氣惱自己氣力不繼外，彭錐也只能苦笑。

左手緊握劍鞘，宋武右臂前探身子前傾半躬著，兩腿急速蹬跳在山坡、碎石之間快速前進。離開隊伍越遠，他速度越快，體能越是強大。軍氣肅殺，會本能沖潰敵方異術，也會反抗友軍施加的增益異術，自然也有壓制異術施展的特性。

軍氣環繞時，宋武與所有統軍將領、軍官一樣，能不懼鬼神、異術侵害。可也會極大壓制一身異術的施展，就比如商闕劍，只能發揮本身的堅韌特性，恢復、增益氣力的效果會大幅度減少。

而此時，商闕劍不受壓制，源源不絕的抽取渾厚大地之力補充宋武消耗，以至于宋武毫無疲倦，反倒在這種高消耗、高補充運動中使得體魄越發強健。

“呀吼~！”

從山坡一躍而下，宋武雙臂展開，眼眉泛笑嘴長得大大，耳際的風聲呼呼刮過，享受著這片刻、無比愉悅的飛翔快感。

半空中小青以更快的速度環繞宋武飛行，作為妖靈，他天生對情緒感觸是敏銳的。宋武放縱的喜悅，深深感染著他。

宋武落地一蹬速度不減，一聲悶響之余，只能聽到他疾馳時發出的笑聲。而小青劃出一道青綠殘影，環繞宋武飛翔，不時歡快鳴叫。

從未體驗過的高速，強健體魄帶來的運動快感，山野之間只有天、地、自己，如此簡單定位關系，無擾、無憂、無思、無惱的心緒，讓宋武無比的愉悅。

沒有軍氣壓制，沒有人氣干擾，商闕劍增幅后的體魄能施展各種只能平時想象的強大劍技、武技，這種強大自我感覺，深深讓宋武迷戀。

在愉悅，不知疲乏狀態中，是很難感受到時間變化的。

直到抵達那處山坳，看著恢復元氣，枝葉比八天前還要茂盛的千年綠梅，宋武立身山梁，忍不住咧嘴齜牙，呼吸略粗。

小青撲扇雙翅離去，圍繞著綠梅樹，時起時落精心維護著綠梅，將各類幼蟲吃的一干二凈。

緩步來到梅樹下，宋武抬手拍了拍樹干，蹲坐在地將商闕劍立在懷里，兩腿岔開……開始解被露水、草汁打濕的綁腿。

體力再源源不絕，可體魄強度擺在那里，解開綁腿還沒擰干綁帶，宋武小腿就開始腫脹，酸痛酥癢四種感覺配出萬般中銷魂滋味涌上心頭。

“嘶……這滋味兒。”

兩腿不敢動彈，宋武背靠綠梅樹干微微側頭，露笑：“傍晚時分，子武部下將會抵達這里。到那時軍氣滋擾，靈氣亂涌不利于綠娥現身。”

宋武說罷，頭頂綠梅僅存的兩根側枝如手臂一般擺動，抖落層層花瓣。鵝黃又嫩綠的花瓣仿佛無窮無盡，紛紛揚揚落在宋武面前堆積起來，濃郁芬芳撲鼻，沁人心脾。

花瓣堆積成錐形小丘，約二三尺高時，一只粉嫩嫩的小手伸出來，讓宋武忍不住眼皮一跳。

緊接著花瓣堆里又伸出一只粉嫩嫩手，是右手，左右兩手刨動，沒幾下一個發絲間沾染黃綠花瓣的圓圓小腦袋擠了出來，看的宋武咽了口唾沫。

圓溜溜亮晶晶，在小小圓臉蛋上顯得奇大的一對黑汪汪眼珠子瞅向宋武臉頰，又目光下移，小臉蛋紅了紅，兩手一撐從花堆里蹲伏站起，一地花瓣被吸起，拼組成一套鵝黃夾雜嫩綠的豎條紋套裙，芬芳撲鼻的裙子。

岔開腿休息的宋武也不禁神色窘了窘，更改為跪坐。酸痛的雙腿這么一挪移，宋武一張臉扭成了麻花。

（唔，解釋一點，在東漢、三國以前，主流社會是不穿褲子的，你沒看錯。趙國的胡服騎射改革核心不是車兵改騎兵引發軍制、戰術大革新，而是穿褲子。有了褲子這種胡人才穿的低技術含量衣飾，才能保證騎士上馬的靈活性，這才是車兵改騎兵的核心前提。

邯鄲學步同理，穿裙子的人跑到邯鄲學人家穿褲子的人大步走路，自然學不會，然后只能爬著回家去了。

而中原地區、周邊諸侯國不流行褲子，難道冬天就不冷么？大冬天光著毛茸茸的大腿打仗就不冷么？此時環境宜人，是真的不冷，所以沒有改進的壓力。

至于北方胡狄則不成，溫潤的好土地讓諸侯國搶光了，胡人只能去冬季寒冷能要人命的北方，所以單筒皮褲這種時髦的東西很早就出現在北方胡狄部落，唔，也是開襠的呦！

后來在大一統環境下生產力增長、技術改進和各地區的人員密集流動，以及冬天漸漸變冷這種環境壓力，各個地區的男女老少才接受褲子這種奇怪的東西。當然，為了方便，依舊很多都是開襠的呦！

所以這一點大家應該在閱讀時自動腦補，不要單單腦補開襠褲、衣裙下面那點東西。比如某些人見客的姿態，就能體現他的態度：盤坐……岔開腿坐…………再比如軍中袍澤睡大通鋪什么的，結合此時高度自由的社會風氣。

咳咳，回歸正題。）

面前的小姑娘四尺來高，鵝黃嫩綠兩色豎條紋套裙掛在肩膀上，一頭長發垂在腳后跟緊貼著地面，一雙圓溜溜眼眸子水汪汪的望著，讓宋武略不淡定，以皺眉掩飾心緒：“綠娥？”

宋武發問，小姑娘卻伸出兩手低頭左右看看，看看手心又看看手背，讓宋武牙酸的是這小姑娘……不，是小妖精，這小妖精的兩條白嫩嫩藕一樣的手臂竟然麻花那樣的擰圈，看的宋武很不淡定，忍不住干咳兩聲，鼻音重重故作不滿：“嗯？”

見手臂完整，小妖精卻如釋重負的拍拍胸脯，輕呼一口氣脆聲：“公子聰慧，正是綠娥。”

宋武右手抬起虛握拳搭在口唇處輕咳兩聲并撐著下巴，略作掩飾，垂眉打量變小的綠娥：“這又是何故呀？怎么好端端的變了形體？”

弄得他，翻臉時都不好下摧花辣手。

一臉的委屈，那水汪汪的眼珠子瞅向宋武，綠娥努嘴，伸手指了指商闕劍：“公子不是要拿綠娥身軀做柄么？綠娥這才催發本源，轉挪了靈體。”

宋武左手拿起商闕劍，目光專注看著明亮漆底以鳳紋描金裝飾的劍鞘，又眼珠一斜看綠娥，綠娥兩手掐著裙角一副緊張的模樣，真讓宋武無奈，還是冷著臉：“子武已取得蛟珠，然而心中持疑，多有不解。心中猜疑不消，子武很難下定決心改進商闕寶劍。”

綠娥咬著薄薄下唇，怯生生的眼眸就那么望著。

宋武眨眨眼睛，環視左右搖搖頭看著綠梅：“子武想不明白，小青一直跟在左右，沒有向你通報消息。你又是如何確定子武取得蛟珠，還如此決然的……轉挪靈體？”

只是緊緊咬著下唇，綠娥眼眸可憐兮兮的望著，就是不言語，仿佛犯錯祈求原諒的小女孩兒。

努嘴，宋武眉頭緊皺目綻兇光，語氣漸高：“縱使有其他精怪向你通報消息，你又如何斷定子武會改進商闕？在一切未知不能確定的情況下，姑娘卻轉挪靈體，想來法力損耗也是極大的吧？”

綠娥可憐兮兮的眼神轉為無助，張開嘴兩排米粒組成的零碎小牙白的刺目，淚水淌下哭了起來：“哇……公子……失信……哇啊啊……欺負綠娥……”

音波入耳，擾的宋武更是皺眉不止，眉毛擰成兩團：“子武就是想不明白，自拜入荀師門下時就想不明白的太多。宋國已亡二世，除在世老人、貴戚后裔外，還有幾人在乎子武這王孫身份？”

“子武不過是毫無價值的王孫，想不明白暴鳶為何要將商闕劍返還與子武，也不明白逍遙自在的仲父為何在子武脫困后堪堪現身。也不明白礦洞中那方仙人石刻為何偏偏讓子武遇到，又偏偏無他人察覺。”

深吸一口氣，宋武看一眼左右，又瞥向綠娥：“依著仲父的意思，子武又來了這首陽山。背后仿佛有一張大網在操縱著子武，子武想不明白何必如此？子武身負高貴血脈，已隨國滅而不彰；子武一身本事，治國不如師兄李斯、韓非，統兵稍遜于暴渠。先天血脈、后天資質不過尋常之間，眼前這一切又是為的什么？”

五尺為墨，倍墨為丈；八尺為尋，倍尋為常。尋常，意味經常能遇到的尺寸，泛指普通不出奇。

綠娥不哭了，就那么紅著眼睛，咬著下唇望著宋武。

宋武低頭看一眼左手握著的商闕劍，輕輕一哼，自嘲苦笑：“身無可圖之物，那能讓各處惦記的只有這商闕劍了。可能仲父也參與其中穿針引線，為的就是借子武之手，改動商闕？”

“是故，背后之人如此大費周章的要借子武之手改動商闕，說明什么？”

突然起風了，宋武仰著頭，微微瞇眼聆聽風聲：“說明商闕劍目前只有子武能改動，改進便是毀去，無法發揮商闕原本效用。或者可以這么說，子武改動后的商闕劍，正是你們所需的商闕。可能沒有子武，不久之后還有第二人能改動商闕。可是，目前只有子武能改動，你們也大費周章布局如此之久，換個人無異于節外生枝，不是么？”

“啪！啪啪！”

鼓掌聲從風中傳來，梅樹四周頓時白霧滋生遮住日光，一座黃銅大靠椅出現在宋武面前，靠椅上紋飾飛禽走獸，更有兩條蛇纏繞在扶手上，左右各一，一紅一黑對著他吐信子，嘶嘶作響。

一個青色大方臉，四肢粗短沒有脖子仿佛猩猩的巨漢身影凝聚，渾身上下只有一條柳條編織的綠葉裙掛在腰下，一身的筋肉鼓脹，金燦燦仿佛銅器。

這人雙目狹長，兩手搭在扶手上，兩條蛇分別纏上手臂，歡快游動，甕聲甕氣：“既然想到了，還敢來這里……說罷，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