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娥拜見父神，恭祝父神永享清福。”
略帶惶恐，綠娥拜倒在地時，小青也一頭撞到地上滾了滾化出童子形態(tài)站在綠娥身邊，向著首陽山神跪拜。
不需要介紹，光那兩手各纏著的黑紅兩條蛇就標明了山神身份，操蛇之神。
出于祖先時期的友誼，宋武起身微微欠身：“殷商后裔子武，拜見人族先賢。”
操蛇之神，不是他們的力量來源于蛇，而是他們有力量封鎖、控制為惡的蛇，給其他弱小的族人帶來平安。每一位山神，追溯上古，無一不是犧牲自己的大德大能。正是這些犧牲自我的操蛇之神，才使得各山、澤之中蘊育的妖精難以為亂人間。
自然，操蛇之神所鎮(zhèn)壓的蛇也不是尋常之蛇，是地脈山水顯化出的兩道陰陽化身。山神主地脈，河伯管水脈，地脈穩(wěn)固，水脈不腐，足以養(yǎng)育一地生靈。若一地能兼得革新火脈與循序風脈，地火風水四脈合一便是真龍之脈。
首陽山神上下打量宋武，道：“帝辛子受是個強健而又聰慧的人，論體魄驍健你不如他，論聰明才智你不如他。再論底氣，帝辛握有天下，開墾農(nóng)桑國家富裕，南征東夷武力鼎盛，如今子武又有什么呢？”
“或許你不知帝辛何等聰慧，他的智慧治國足可以拒絕臣下的諫勸，他的話語足可以掩飾自己的過錯。憑著才能在大臣面前夸耀自己，群臣也找不出帝辛的失誤之處。就是如此聰慧、強大的當世天子，違逆大勢天命，硬生生落了個紂王的罵名。而子武呢？”
長長的嘆息，首陽山神抬手輕拍著黃銅扶手，發(fā)出金鐵相交的清脆音律，聲音甕甕渾厚：“如今天命浮沉，本尊也看不明白。不過有一點卻是明了的，火德已滅，水德當興。你宋國崇尚渾厚公允之土德，火德不存，土德便無機會了。不妨見好就收，存一份元氣以應對百年之后的禍患。”
宋武低頭看一眼商闕劍，又看看青色方臉線條剛毅粗獷的山神，開口，聲調略略干啞：“子武身世坎坷，一路走來在尊神眼中不過倏忽一瞬，對子武而言卻是一生。這長平一戰(zhàn)后短短十年里，子武只知自強不息之理，要么立著活，要么躺著死，絕無茍活于世之心。”
山神微微扭頭看著宋武，宋武擠出一絲笑容：“百年后，千年后的子孫禍福，不思自強卻祈求先賢以抗敵……如此不成器的子孫，敵寇不殺，子武愿悉數(shù)坑殺以雪恥。正如此時，子武陷身尊神掌心，卻不求我子姓先賢出手搭救一般。”
作為殷商王族傳承一千三百年來排序第一的繼承者，宋武若誠心祈禱，祖靈庇佑多少會給他帶來一點運氣上的增幅。
“不論尊神所懷何心，也不論尊神所言是否公允，子武若屈服于尊神寥寥數(shù)語，豈不是讓列祖列宗恥笑？說不得帝辛，會惱怒子武折損王族威嚴，遣人擊殺子武以雪恥。”
宋武言語讓山神搖頭發(fā)笑，笑聲隆隆若雷音：“當年本尊曾與河伯一同在朝歌城吃酒，與帝辛子受有數(shù)面之緣。或許其他方面你不如帝辛子受，但這狡辯口才方面，不相上下。”
隆隆笑聲后，山神看向宋武，剛毅的青色面龐變?yōu)榈迩啵珴娠@得陰沉：“蘇秦、張儀二人可謂辯才無雙，如今名滿天下，入本尊首陽山打獵的獵戶往往都會提及。可是子武，你拜師荀子門下，難道也看不清表里么？哪是蘇秦、張儀成就了縱橫天下美談，而是天下大勢變動，成就了蘇秦、張儀。”
能說會道不算真本事，山神傳遞的訊息簡單明了，又說：“原本，子武來本尊地界，本尊是不準備參與此事的。奈何奈何，這才攤上了這么個干擾清靜的差事。說罷，子武想要的，凡是本尊能取來的，絕不會推諉。”
宋武微微搖頭，他被蒙在鼓里目前對什么都是一知半解，現(xiàn)在給他一個開價的機會，他不見得能討要到最恰當?shù)难a償。
只是稍稍的沉默，宋武問：“尊神應該知道子武所求之物？”
山神搖頭：“復國一事，本尊著實無力參與。本尊所有不過首陽地界一應靈萃寶物，凡是子武所需，皆可贈予子武。”
宋武皺眉神色冷峻，頭半仰著，左手緊握著劍鞘拇指扣在劍簧上：“我父戰(zhàn)死之際，尤不忘囑咐子武復國雪恨；我母病重之際，時時念叨的也不過是這兩件事。這是兩件事，也是一件事，是子武降世之時就背負的使命。復國雪恨乃此生之使命，而商闕劍乃祖宗遺澤，是子武此時唯一的傍身重器。”
稍稍仰著下巴，宋武斜藐首陽山神，諷笑道：“尊神可曾明白？子武此世，因復國雪恨而生，此事不了結，此身終不得自由。若無這復國雪恨之重擔，也就無有今日今時之子武。子武如今能依靠的只有這商闕劍，若不能復國雪恨，子武改動商闕劍而錯失機緣，必將遺恨終生！此智者所不為也，尊神以為呢？”
還有一個顧慮宋武沒說，這幫存在幾千年的人精圖謀他的商闕劍，還要改造后的商闕劍。這分析下來無非就兩種，他們需要改造后的商闕劍去做更重要的事情，或者就是商闕劍被改造后，能讓這些人精睡覺踏實。
如果是前者，這些人精需要商闕劍去做什么事情。宋武不得不顧慮自己的安全，商闕劍改造后他就失去了作用，又是知情的，豈有存活于世的道理？
反正王室自殷商建立一千三百年，算上此前繁衍的分支血脈，子姓一族此時最少也有百萬血脈。死他一個嫡脈，也不是損失不起。
看著右手握在劍柄的宋武，山神狹長雙目瞇起：“是，本尊若是子武，也不會如此輕率。三天，本尊就給子武三天時間，三天時間后希望子武能識大局。”
“殺人不算，還要誅心？”
宋武左手拇指扣動劍簧，商闕劍彈出半尺，半尺劍刃金輝流動，金輝照的小青原形畢露，一旁小綠娥更是化作一枚子核掉落在地，沒入土中不見。
“尊神！子武固然懼死，但身可死，心志不可死！不給子武一個明確說法，這商闕劍就在子武手中，要奪要竊悉聽尊便。就連子武性命，是生是殺無不在尊神一念之間。只望尊神明白，子武易殺，子武之心難屈！”
首陽山神搖頭朗笑：“子武啊子武，你要明白，不是本尊圖謀你這商闕劍。而是本尊不得已才出面，可懂？你一腔復國雪恨之愿，本尊能管也不愿管。這天下廣博，而本尊卻無游覽天下之心。生前，本尊為束縛首陽山諸妖而歿，如今，本尊心中只裝得下這首陽山一草一木，一點也容不得山外點滴。你說，本尊圖你商闕劍何用？”
“這樣可好，若子武信得過本尊，不妨在此歇腳數(shù)日。待那正主來了，子武一應所求皆可與其磋商。而本尊也好抽身事外，免得勞心勞力還不討好。”
說罷，首陽山神抬手對著北邊朝南的山坡上一指：“山中簡陋沒什么好招待的，只有石室一間。方圓一里內濕氣不侵、蟲蟻不近，足以讓子武休養(yǎng)部伍。”
隆隆悶聲漸小，首陽山神與黃銅大椅也消失不見，四周霧氣消弭。暖融融的日光落在額頭、臉頰，宋武將商闕劍壓入鞘中，一屁股癱倒，躺倒在地。
頗感無力，望著湛藍蒼穹：“綠娥、小青，你們說人這一生，是該為自己而活，還是為了無數(shù)人的希望而活？”
小青重新現(xiàn)行，在草叢中爬起，露著腦袋兩手在地上抓著幼蟲塞入口中：“人……想的多。公子，我等妖靈就想的簡單。都是生存，小青就想不明白，怎么還有為自己，為旁人活的說法。”
山神那么一指，北邊方圓一里草叢、土下的無數(shù)昆蟲向四周移動，小青趴在草叢里，說完就抓蟲子吃，一副占了便宜的高興神態(tài)。
綠娥也在草叢里冒出小腦袋，見黑壓壓蟲潮涌來又縮回去。
身邊一層各種各樣的蟲子爬動，那輕微卻積聚在一起的摩擦聲讓人頭皮發(fā)麻。宋武實在是心疲，蟲潮涌動時他就那么看著身邊的一排排井然有序，向南而去的蟲潮。
莫名的，他想到了滎陽大營換防的軍隊，也是這么的密密麻麻、井然有序，在更高位的指揮下不得不挪移。
蟲潮散后，周圍徹底的安靜，能聽到的只有徐徐山風。
綠娥從草叢中鉆出，頂著驕陽似乎不舒服，又蹲在草叢里：“公子？”
宋武沒反應，綠娥腮幫子氣鼓鼓一哼，朝梅樹走去，一頭撞進梅樹軀干不見。
良久，宋武呼吸綿長，隱隱聽到遠處有人呼喚自己，緩緩爬起不由一愣。低頭看去，一直握在左手的商闕劍不見了，環(huán)視左右也不見商闕劍蹤跡，頓時心中一涼。
“呵！找不著了？”
嘲弄的聲音從宋武腰腹發(fā)出，宋武伸手入懷中掏出蛟珠，蛟珠飄浮綻著靛青毫光，幾乎在一瞬間，天地幽暗，仿佛夜間，周圍只有蛟珠作為光源，照的四周一片青藍。
蛟珠高懸，珠下一道青色光芒凝聚成人形，如宋武那般左手高舉橫握，商闕劍竟然出現(xiàn)在手中。只是光芒凝聚的人頭不見五官棱角隱約晃動，仿佛看向宋武，聲音似笑：“看清楚了，真以為這是商闕？”
緊握雙拳，宋武凝聲：“尊駕何人？”
青芒人形右手高舉，手中又出現(xiàn)一把商闕劍：“論材質，孤想造多少口商闕可謂是易如反掌。聽山神說你聰慧，那你猜猜孤是何身份？”
仿佛嘲弄宋武，說話間青芒凝聚的人形左手一把，右手一把商闕劍就往宋武腳下投擲，左手投完右手又投，寶劍落地、碰撞清脆作響，仿佛有著無窮無盡的商闕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