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琦的話讓鄭若兮更加瘋狂,她像是失去理智一般,把床上所有的東西都扔下了床,然后把床頭柜上的一應物品全部掃到了地上,連上來勸她的父母都被她趕出了病房。她像是失心瘋,卻又像是純粹地發脾氣,所有人都只能順著她的意,哪怕嘴上說著勸慰的話,也被推著不停得往外走。語言,有時候是最無力的勸解。
把門鎖上,鄭若兮靠著門背,慢慢地滑了下去。如果平時的鄭若兮在旁人眼里是溫婉的淑女,那么現在的她就完全是一個不顧形象的瘋子,赤著腳踩在地上,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從腳底傳來的寒冷。如果以前的鄭若兮最在乎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形象,那么現在的她,對于自己的樣子已經沒有什么關注了。
在所有人都仿佛拋棄她,又或者說,是她自己拋棄了自己之后,鄭若兮只能把自己擁抱起來,自己擁抱著自己。
一開始,她還只是無聲地哭著,眼淚早已流滿了整張臉,她近幾天已經沒有心思再化妝了,眼淚打濕了全臉,讓那張臉蒼白地可怕。
漸漸地,鄭若兮捧著自己的心,哭出了聲音,聲音越來越大,即便隔著門,尷尬地在走廊上來回徘徊的鄭若兮父母也能夠聽得清楚。哭聲里沒有什么抱怨,沒有什么咒罵,她只是單純的哭泣,卻哭得嘶聲裂肺。
冷天琦聽著那哭聲,心里也不是滋味。不論鄭若兮做了些什么,至少現在的她無助的讓人可惜。但他發現自己對鄭若兮好像已經沒有之前的耐心,甚至明知道現在應該去哄著她,他也做不到,連裝模作樣都做不出來。
鄭若兮聽得到外面敲門的聲音,聽仿佛聽到冷天琦嘆氣的聲音,還有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但她仍然停止不了哭泣。
她終于感受到生命在自己身體里漸漸流失的那份無助感,她忽然記起自己曾經一腳把安婉箐的女兒踢下樓,那時候她還覺得是那個小女孩活該,是因為安婉箐活該導致的,看到安婉箐跪在那里抱著她女兒痛苦求助的時候,她還覺得心里無比的過癮。
還有她拿那個女孩威脅安婉箐的時候,她眼睛都沒眨一眨,就讓人拔掉了小女孩手背上的針頭,血一下來流出來在空氣中劃過一道痕跡的時候,她還覺得痛快,甚至連一把火點燃老屋子的時候,她也從來沒有考慮過生命的意義。
而現在,當她陡然知道自己的生命在逐漸倒計時走向終點的時候,她終于開始后悔了,似乎不尊重生命的人,生命也就不會在尊重她。于是,鄭若兮呆呆地想,因果報應,這就是她的報應嗎?是對她之前做得那些事的報應嗎?
她可以輕而易舉地不拿被人的生命當回事兒,于是老天爺也就不拿她的生命當回事兒。
當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鄭若兮覺得自己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安婉箐出現的時候,她就害怕冷天琦會離開自己,所以她才想了那么多辦法,用盡了各種手段,就是想讓安婉箐永遠離開冷天琦,可是她輸了,她把冷天琦一步步越推越遠。
她撒了一個又一個謊言,試圖用謊言編織一個她想要的世界,讓冷天琦就此和她在這個世界里永遠在一起,可是就如同安婉箐說的,總有一天謊言會被真相戳穿,當冷天琦想起過往種種的時候,她就再也不可能了。
她發現自己擁有的東西正在不斷減少,比如父母,因為謊言她不敢告訴他們真相,比如愛情,因為謊言她都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曾經擁有過愛情,比如生命,這個摸不著感受不到的東西此刻正從她的身體里悄悄溜走。
鄭若兮發現自己好像沒有了辦法。她曾經多么聰明啊,站在冷天琦身邊的時候,她從阿里就不是一個花瓶,她努力充實著自己,想讓自己可以成為真正能和冷天琦并肩的人,她從來就不愿做冷天琦臂膀下的小女人。
可是現在,什么癌癥,什么化療,每一次的檢查,都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拉上展板的物品,赤裸裸地被放置在別人面前,她對于自己身體里的那些不好的東西,一點辦法都沒有,甚至對于即將通過血管輸入自己身體的藥水,她都不清楚到底會對她的身體帶來什么。
鄭若兮覺得可怕,她害怕這種不可控,害怕未知的一切,也害怕自己即將面對的丑陋。
是啊,冷天琦說的對,她不僅外表即將變得丑陋,連她的內心,也都是十分丑陋,根本沒有辦法被放在陽光下。
鄭若兮想著想著,漸漸安靜了下來。一個人獨處在一個被涂滿白色的空間,她扶著門慢慢站了起來,又看看屋子里地板上的一片狼藉。看了好久,也想了好久,她彎下腰,將東西一件件撿起來,或放在床頭,或放到床上,甚至被摔碎的被子,都被她那紙巾小心的包裹起來,放在一邊。
鄭若兮又從自己的包里拿出了化妝包。住院已經幾天了,她也已經好幾天沒有用到化妝品了。此刻,她打開粉餅盒,看著小鏡子里反射出的自己,一雙不滿血紅的血絲,腫的像個桃子的眼睛最為恐怖,然后就是蒼白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和泛不起血色的嘴唇。
鄭若兮用力抿了抿嘴唇,可是沒有用,依然表現地像是一個病人,或者說,她本來就是一個病人。她拿出口紅,對著鏡子抹了起來。她可以不化妝,一個口紅,一種顏色,就可以讓整個人的起色好起來。
然后她重新改好蓋子,把口紅放回包里,再慢慢拉上包上的拉鏈,動作輕柔而優雅。
她慢慢走到床邊,這幾天她一直對著窗戶外的景色發呆。其實住院在醫院頂層,窗戶外望出去根本看不到樓下大片的綠色,可是她就是不自覺地想往外望去。
終于,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鄭若兮伸手打開了窗戶,風一下子灌滿了整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