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今天是新年的第二天，有的家里甚至已經(jīng)帶著禮品開始串親戚了，我家沒什么親戚，至少這么多年了都是我和媽媽兩個人在過，吃飯是，生日是，過年也是。倒沒覺得有什么孤獨或是羨慕的地方，習慣就意味著接受。

依舊可以感受到凜冽的寒風，看不到摸不著，卻呼呼的吹的我想把整張臉都包住，今天的交通有些擁堵，不過還好我們去的地方比較偏。

一個小時的出租車行程，媽媽一路上繃著臉一句話都沒說，這樣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持續(xù)一天了，昨天問她為什么在房間里哭，她還是像往常一樣，倔著不跟我說，一個人難受，就把自己關在屋子里睡覺，今天早上卻突然叫我跟她去一個地方，這么冷的天，其實我是不想出門的，但她那個表情好像就是在說，你要不跟我去，我就會怎么怎么著。

這是一家醫(yī)院，因為，有幾個很大的字在上面掛著：附屬醫(yī)院，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附屬醫(yī)院，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不過按理說醫(yī)院不都應該在那種大馬路邊嗎，然而這家醫(yī)院周圍卻是只有兩家飯店，后面竟然是一片小樹林，有種荒郊野外的感覺，醫(yī)院開在這種地方，看病的人不會太多吧，而門口停放的寥寥無幾的車輛也印證了我的想法。

我沒怎么去過醫(yī)院，但不管是在電視上看到的也好，偶爾去過那一兩次的記憶也好，不都應該有一個前廳嗎，病人來看病排隊掛號，自己身體有什么毛病就去對應的醫(yī)生辦公室看病，最后拿著診斷結果出來取藥或是住院什么的，可是這家醫(yī)院卻不同，現(xiàn)在這看病的高峰期我沒有在大廳看到一個像是來看病的人，只有幾個環(huán)衛(wèi)工人在掃地，還有兩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抽著煙在那里洽談，醫(yī)院也能抽煙的嗎，也并沒有看到什么座椅和窗口，甚至連一個白大褂都沒有看到，也并不是那種一扇門接一扇門的辦公室，這里只有三個門，倒更像是，三個房子，這是醫(yī)院嗎？

媽媽顯然也看出了我的疑惑，她拍了拍我，指著前面唯一的一條出口：“跟我來。”

于是跟在她身后，總覺得媽媽來過這里，不，她肯定來過這里。沒有像我一樣好奇的東撇西看，而是踏著輕靴，仿佛有著很明確的目的地，難不成是來找某個人的。

后面倒像是住院部了，也有很大的一座樓，我跟著媽媽走進去，不知道為什么，頓時就感覺到了一股很壓抑的氣氛，醫(yī)院本應該是灰色的感覺，希望大于絕望的地方，但此時此刻，仿佛有種黑色的陰影籠罩在頭頂。

066

我的確被震驚到了。

從第一個樓層就被震驚到了。

雖然沒有看到穿白大褂的醫(yī)生護士，但是在一樓的樓層處，向右邊看去，竟然有一個門牌，門牌上邊寫的是“肝癌。”

左邊也有，不過左邊的門牌上寫的是：食道癌。

這里的確跟病房差不多，一間挨著一間，但我不懂這兩個癌癥的門牌號是什么意思，好奇想看一眼的時候，媽媽卻拉住了我：“別去看，跟我走。”

眼神很堅定，不容置疑，好像如果我不聽她的話她就會生氣甚至打我一樣，我收回目光，平靜了一下，跟她上了樓。

二樓同樣是這樣，不過左右兩邊門牌上寫的分別是“胃癌”和“胰腺癌”。

甚至都開始有些害怕了，腦海里突然有一個很可怕的想法，這里面不會住的有人吧，對號入座的病人？

媽媽還是看都沒看一眼，我越來越相信媽媽肯定來過這里，她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三樓，我望著欄桿下的地面，已經(jīng)有好幾米了，更冷了，正準備跟媽媽再上樓時，轉過頭卻突然發(fā)現(xiàn)媽媽站在這里不動了，她看著樓層的左邊，那上面寫的是：肺癌。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媽媽快我的大腦一步，直接走了過去，房間門微掩著，她直接推開走了進去。

我沒有著急走進去，而是往后看了看，好幾個房間，這個區(qū)域不會都是肺癌患者吧，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能想到的了。

067

女人，很虛弱。

為什么可以看得出來一個人虛弱，不是因為她經(jīng)歷了什么痛心疾首的事情，也不是感冒發(fā)燒什么的導致的全身無力癱瘓在床，而是當真的你看到一種人時，這種人的眼神一點光彩都沒有，好像對什么都絕望了，這個時候瞬間就明白了，原來，真正的虛弱指的就是這類人。

這個病房，與其說是病房，不如說像一個房間，一個很簡單的房間，桌椅茶具，小桌子，垃圾桶，甚至桌子上面還放著幾本書，還有電視機，只有一個床位，那更像是一張床，夢姨躺在上面，媽媽坐在床邊。

幾天前夢姨還不是這個樣子，她甚至可以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姐姐一樣跟我耍鬧，有時候還會用媽媽的口吻教育我，給我說一些她自以為說得很好的人生道理，其實我很喜歡夢姨，雖然只是短短幾天的接觸，她就跟一個活寶一樣，有她在氣氛就會很融洽，更何況她跟媽媽還有一種小說里的相愛相殺的感覺，那可是最親昵的彼此。

雖然現(xiàn)在從外表上來看并沒有什么改變，但那種虛弱感，夢姨的臉是白色的，一張沒有生機的臉，就像一片沒有經(jīng)過雨水滋潤的池塘，死氣沉沉的在茍延殘喘。

我沒有去問夢姨怎么了之類的話，我大概猜到了，肺癌患者，而且情況還不是很好，昨天給媽媽打電話的就是夢姨吧。

她笑起來真的有一種好像下一秒就要離開的感覺，嘴唇也是干裂的，明明離開的時候她跟一個正常人完全沒兩樣，怎么現(xiàn)在就成了這樣，還是說，其實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只不過在面對我們，在面對媽媽的時候做了些偽裝。

媽媽的語氣卻出奇的平靜：“你怎么還沒死？”

沒有大聲怪責夢姨的突然離去，而是以這樣平靜的口吻說出了這種表面聽起來像是詛咒的話，但我知道，媽媽心里有多么難受。

夢姨就算在這個時候也還是一如既往的惹媽媽生氣。

“快了，快了。”

我看不到媽媽是什么表情，她突然站起來，我這才突然的注意到，媽媽的頭發(fā)，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過肩了。

“那你就死在這里吧。”

說完媽媽就氣嘟嘟的快步走出去了，我想攔，我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在夢姨面前展示她的柔弱，然而夢姨卻搶在前面伸手攔住了我。

“讓她去吧。”

夢姨的手竟出奇的很溫暖。

“我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是哭嗎？我猜，媽媽會偷偷地留下眼淚而后擦干再走進來嗎？

我突然就感到了一股寒氣，這才發(fā)現(xiàn)屋里的那扇窗戶，在它的右角邊，居然碎了一小塊，這個不完整的玻璃窗，讓外面的寒氣一點一點的滲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