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夢姨說,這并不是醫(yī)院,從某種意義上,這更像是養(yǎng)老院,但也不太一樣。我被她搞糊涂了,她自己也尷尬的笑了笑:“夢姨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
我握住她的手:“那就不說吧。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還是盡量少說話。”
她掐了我一下:“哪個樣子?夢姨好得很,別瞎說。”
這要是平常,我說不定真會跟她矯情下去,但現(xiàn)在聽起來卻有一種無奈的感覺,我真的看不得她這個樣子,因為我腦子里不斷地在浮現(xiàn)出電視劇上某個身患絕望即將離去的人,一群親朋好友圍在病床前,而這個人還要強(qiáng)顏歡笑,還要假裝堅強(qiáng),還要去安慰為她送行的人,而自己心里的痛又有誰能明白呢?
她突然轉(zhuǎn)過頭,看著那白色的墻,墻上面什么都沒有,卻感覺到她握著我的那只手明顯的用力了。
她說,她無奈的嘆氣:“隔壁的李伯伯,幾天前的早上走了,我沒能趕上見他最后一面。”
走了?是已經(jīng)去世了嗎?同樣的癌癥患者。
“那個時候我還在你們家,要是我沒有去的話,興許他還能多活一段時間吧。”
我不明白,于是小心翼翼的問她,我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觸動她心里那片柔弱的地方。
“小安然,你知道嗎,這里就是夢姨的家。”
我搖頭,雖然不太相信,但越來越覺得夢姨很可憐。
“隔壁房間的李伯伯,我來這里的時候他已經(jīng)住了一個月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坐在小板凳上,拿著一個破扇子,帶著藍(lán)色的帽子,陽光在地上普照出他孱弱的身影,他看到我的時候也很驚訝,他甚至不敢相信,他還把我當(dāng)成了某個病人的家屬,直到我也在屋里搬了一個椅子,和他坐在一起,我們聊天,像父女,像朋友,每天都是那樣,他很開心,我甚至都覺得他這樣的心情會不會讓他的病情發(fā)生奇跡。”
說到這里夢姨又是無奈的一嘆:“可我只是離開了幾天,我只是想去看看你的媽媽,沒想到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走了。”
對生命的唏噓,就是不經(jīng)意間,不知不覺的閉上眼睛后,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小安然,你說,夢姨也會不會突然就離開了,也許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我就離開了呢?”
眨眼的瞬間,這可能嗎,夢姨的心里,究竟絕望到了什么地步?
我還是忍不住心里的疑問。
“夢姨你,為什么要來這里啊?”
069
天上的云彩,在這個嚴(yán)冬的季節(jié),并不是像平常那樣的純白,而是多了一種朦朧感,就像有一層紗披在上面,某個凝望的瞬間,不禁使人浮想聯(lián)翩。
站在眼前的這個自詡醫(yī)生的中年男子,怎么看都只是一個鄉(xiāng)下大夫,雖然戴著眼鏡有種書生見廣的模樣,但他的表情很不自然,特別是當(dāng)媽媽說出“我們要把她帶回家”的時候,這個醫(yī)生竟然嗤笑了一句“早干什么去了,人都沒救了才想起來關(guān)心。”
夢姨說,在她心里,她把這個地方叫做“死人殿堂”,這名字就嚇到了我,她說這個地方已經(jīng)建在這里很多年了,知道的人也很多,把它說成是一個慈善機(jī)構(gòu)也不為過,就像那些門牌號上寫的那樣,那些患了不治之癥不久就要離開人世的人,他們在生活上沒有人照顧,或是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或是對世界絕望了的孤獨患者,被生活拋棄,沒有人愿意管他們,就算哪一天死了,尸體臭了都不會有人管,但這個地方就是專門管這些的,這些人來到這里,這里的相關(guān)人員會給他們提供住的地方,會給他們送飯吃,讓他們在生命的最后這段時間里最起碼體驗一下最基本的生活,等他們死后,還會按照他們的遺囑給他們進(jìn)行葬禮,這樣不至于連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價值都沒有。這就是這個地方存在的意義,將要死去的一群人,最后逗留過的痕跡。
聽她說完之后除了震驚就是感到可怕,究竟一個人活成了什么樣子才會選擇來到這里,對這個世界該是怎樣的灰心。夢姨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只是不同的是,她戒不掉媽媽這桿大煙。
媽媽出去是找醫(yī)生的,這里唯一的一個照顧他們的人,就是眼前這戴著眼鏡的男子,他說話并不好聽,也許他對這份工作并不滿意,但他的話,我們卻并沒有辦法反駁。
早干什么去了,人都沒救了才想起來關(guān)心。
夢姨是什么時候就知道自己沒救了,什么時候就已經(jīng)給自己安排好了后路,也許這些連媽媽都不知道,她在我們家的時候可能媽媽并沒有察覺出什么,只是覺得夢姨至少還能活一大段時間吧,甚至還祈禱到過一切都會好起來,但今天來一看,好像一下又跌倒了失望的谷底。
070
這個大夫說,這里跟以前已經(jīng)不一樣了,這個地方的確是由某個好心人資助的慈善“養(yǎng)老院”,那些人來這里,在他們死前的所有生活上的需求都可以在這里得到,是不收一分錢的,死之后還可以根據(jù)醫(yī)囑進(jìn)行葬禮,剛開始的時候的確是這樣的,這里每年也會有多多少少的絕癥之人來,但這幾年就不一樣了,這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會混進(jìn)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乞丐,窮鬼,甚至是犯人,他們把這里當(dāng)成了一個避難所,有食物有水有大床的避難所,反正只要隨便給自己編造一個病況,這里的人也不會讓你拿出什么證據(jù)證明,住一段時間就走,甚至過段時間還會再來,也不管什么避諱。
所以前來年這里已經(jīng)制定了管理方案,事實上像這樣的地方不去管理才是最好的,但沒有辦法。所有來這里的人必須是那些身患絕癥無法救治,生活上走投無路或是自愿選擇遠(yuǎn)離生活,而且還要提供證據(jù)證明,最重要的一點是,如果某一天他們想離開這里了,離開的時候必須要支付住在這里的生活費(fèi)用,否則就會采取某些措施。要不就一住到底,住在這里,直到死去。
媽媽顰著雙眉,她好像不太相信這個人的話。
“生活費(fèi)用?這是你們自己定的吧。”
其實我也這樣覺得,那個好心人是出于好心才建這地方的,不在乎這些錢吧。反倒是管理這里的一些人,他們可是為生活在工作,又怎么不會想到有利可圖呢?
大夫冷哼了一聲:“隨便你怎么想了,反正如果你們要把那個女人帶走的話,要付清她在這里的生活費(fèi)用。”
其實也只是看他的樣子覺得很不爽,仔細(xì)想想他說的話其實也沒什么問題,既然都選擇了這里,就意味著已經(jīng)做好了死亡的準(zhǔn)備,沒有這種思想,又怎么會放棄外面世界的所有,放棄自己最后在人間的享樂來到這里,絕望到麻木,這里的人,除了身體上的絕癥,心理上也早已患上了絕癥。
而對于他說的,如果真的有人要離開,不支付生活費(fèi)用就會采取某些措施,我想這個或許是騙人的吧,就算真的不交,又能怎么辦呢?也許一個孤獨失望透頂?shù)娜藖淼竭@里,住了一些日子之后又開始向往外面的生活,想著最后要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這里的工作人員應(yīng)該為他們感到高興才對吧。
不過媽媽還是想都沒想,在這大夫說出了一個并不是很高的數(shù)字后,媽媽當(dāng)即打開包,里面居然是一打一打的現(xiàn)金,她居然提前有準(zhǔn)備,還是說,她其實就知道這個規(guī)定。
沒有跟夢姨商量,其實換做我,我也肯定會這樣做,只是回去房間的路上,我一直有個疑問,從進(jìn)這里的大門開始,就有一個疑問。
我還是沒能忍住。
“媽媽,你以前,在這里住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