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寶兒帶我來的這個地方是一個十字路口，我不記得我有來過這個地方，可能是之前寶兒在莫姨家的時候來過吧，但我不知道她帶我來這里干什么。

一個小時前，我把媽媽哄睡了，也許她只是假裝睡著了不想讓我擔心，也可能是她想讓我離開自己一個人靜靜，她說前兩天當夢姨告訴她自己患了絕癥的時候，她就已經想到這可能是和夢姨相處的最后一段時間了，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

從媽媽房間出來的時候看到寶兒已經換上了一件更厚的棉襖，看到我出來，輕輕的說了一句“走吧”就率先走了出去，我跟在她的身后，她選擇了步行，我不明白，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她為什么可以記得這么清楚。還是說，之前已經走了好多次。

今天晚上不是太冷，但我還是不敢把手從口袋里拿出來，路上并沒有什么車輛，她就站在十字路口中間，像一個指揮交通的交警，我環視四周還是不記得自己有來過這個地方，可能來過，但不是經常。

想等她先開口說話，說明帶我來這里的來意，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她是大人，我才是小朋友一樣。

她盯著這段路，盯著某個方向看了很久，我是覺得要有什么事就趕緊說，別磨磨唧唧的搞深沉，兩個女孩子這樣大晚上的在外面不安全，但我不敢這么抱怨她，于是只好湊到她身邊，彎著腰，這樣的姿勢看起來很謙卑。

“寶兒，帶姐姐來這里是有什么事嗎？你看這大晚上的這么冷，我們快點辦完回去吧，可別著涼嘍。”

我感覺就算是我的親妹妹，我也不會說出這樣類似于仆人對主子說的話，原來我已經這么害怕她了。

她轉過頭，抬起頭和我對視著，小臉紅彤彤的，突然好想把自己的臉貼在上面。

她說：“姐姐，我給你出一道關于法律的題吧。”

啊？我不解，這丫頭在說什么，但她并沒有給我疑問的時間。

她用一副很認真的口吻對我說：“如果有一個人在路上行走，這個時候突然來了一輛車，車速很快，車主和這個行人根本沒有反應時間，就在即將要撞上這個人的時候，突然從旁邊沖出來了另外一個人，雙手用力的推開了這個行人，把她推倒在地，躲開了一劫，但是這個突然沖出來的好心人卻因此被車狠狠地撞出了好遠，結果是這個人因為傷勢過重死掉了，那你說法院判刑的時候車主和行人哪個才是罪魁禍首呢？”

像一個老師，像一個審判官，當寶兒突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后，我感覺自己的后頸突然冰涼了那么一瞬間，就像突然經歷了很可怕的事情，從后頸，到肩膀，再到后背，那種寒栗到入骨的感覺，讓我不敢和她對視。

050

已經沉默了差不多兩分鐘的時間，我還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寶兒的問題，我沒有把它當做一個玩笑，而是真的覺得寶兒問我這個肯定是有意圖的，而且就這些天的了解，她主動搭理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的。

哪個才是罪魁禍首？如果按照法律的規定，應該是這個車主，畢竟是他開車撞的人，就算后來的那個人沒有沖出來營救，他還是會撞到之前的那個行人，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是主要責任，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后來的那個人是為了救這個行人才被撞喪命的，雖然這是個人做出的選擇，但這個行人心里也肯定是不好受的，因為自己的原因導致了另外一個人的喪命，就算她不負法律責任，之后的生活也肯定是充滿愧疚的，甚至如果這種事上了新聞，還會被其他許多人指指點點甚至是辱罵，特別是死去的那個人的親朋好友。

雖然是想了這么多，但我怕我跟寶兒說她會聽不懂，所以只是隨口說了句“應該會判這個車主的罪吧，畢竟那人是自愿的，也不能怪這個行人。”

這應該算是很中肯的回答了，但寶兒的反應卻讓我大吃一驚。因為她在聽完我說的話后愣了幾秒鐘居然笑了出來，不是開心的笑，也不是附和的笑，而是那種很張狂的好像看透一切，早就猜到你會這樣的笑，這不應該是武俠小說里那些大俠的表情嗎，寶兒再次讓我感到了震驚。

她突然握住我的手臂，因為手小的緣故，即使我的手臂很瘦，她也握不成一個圈，于是只好拼命地用力，我被她弄疼了，但她卻哭了。

“姐姐，你果然，還是一點都沒變。”

憂郁的聲音夾雜著失望，她就像個轉世的小女孩，前世的記憶，只不過換了一副皮囊，一尊模樣罷了。

她見過我，我不是文癡，我能聽的出來她這句話的意思，再加上之前她對我的表現，她肯定接觸過我，只是我忘記了，她還記得。

051

寶兒跟我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已經聽過的故事，就在幾天前夢姨剛來的時候，就已經給我講過的故事。

時間還是在一年前的某個晚上，地點就是這個十字路口，我就是那個行人，某輛急速行駛的車在經過這個路口時，并沒有及時減速，之后的事情就像寶兒剛才說的問題一樣，有一個突然沖出來的好心人像電影里面的情節一樣，用力的推開即將被車撞上的我，替我扛下了那強烈的沖擊，我被推得很遠，他卻被撞得更遠。

之前夢姨跟我說的時候我其實就已經相信了，她沒理由騙我，寶兒更沒有，所以即使我根本記不起來自己有過這段經歷，我也必須接受了。

無色的淚水劃過寶兒的臉頰，我沒勇氣伸出手去幫她擦，我也不想再多問些什么，一遍又一遍的跟她道歉。

“對不起寶兒，姐姐真的不記得了。”

“不記得，不記得就可以逃避責任了嗎？”

她怒視著我，這讓我心跳的很厲害。

“不記得就可以擺脫這個事實了嗎？”

寶兒在吼，生氣的吼，我想反駁，卻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該從何說起，如果一切都是真的，看寶兒的樣子，她應該是目擊者吧。

“寶兒，那個人，跟你是什么關系？”

我早該想到了，救我的那個人，對于寶兒來說，應該是個很重要的人吧。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我最好的哥哥。”

哥哥，寶兒低著頭，我猜她肯定在想哥哥的模樣。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了這樣一個場景，我不知道為什么失魂落魄的走在大馬路上，寶兒和她的哥哥恰好也出現在了我的附近，當車即將撞向我的時候，哥哥像個戰士一樣救下了我，寶兒卻望著身上地上滿是鮮血的哥哥，哭成了孩子的模樣。

“哥哥他，怎么樣了？”

寶兒好像平靜了下來，雖然已經猜到了結果，但還是想聽她親口告訴我答案，我想知道自己究竟犯下過怎樣的錯。

可她只是搖搖頭：“我不知道，也許活著，也許已經死了。”

也許活著，也許已經死了，我不敢再追問下去，寶兒看上去很無力，目光又凝聚在了某個方向，我想，那大概就是當時哥哥倒地的方向吧，而當時的我，也在某個方向，我又做了什么呢，驚魂未定的杵在地上，照夢姨的說法，她是之后看到的我，也就是說，她經過的時候，我仍然還愣在那里，所以關于那個時候發生了什么我都不記得了，寶兒的哥哥被送進了醫院，是肇事司機把他送進了醫院還是救護車的到來，這些我都不知道，那個晚上，這個地方，只留下了寶兒對我的仇恨。在小孩子的眼里，哥哥是為了救我才被車撞的，我才是兇手，這大概就是她為什么這么恨我的原因了吧。

我不覺得這是巧合，那個時候就已經見過寶兒，我現在只想記起這件事，寶兒的話模棱兩可，我也不知道救我的那個人到底怎么樣了，只能等寶兒平靜下來再說了。

莫名的往前走動了兩步，身子卻差點傾倒在地，才發現自己，原來已經被震撼到這樣，因為記不起來所以根本沒有愧疚感，寶兒恨的大概就是這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