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因為光滑窗戶的緣故，光線照射在上面折射到屋里，折射到腳邊，2006年的第一縷陽光，我想，這也是最后的溫暖了吧。

夢姨走了，在這個來之不易的晴天到來之前，拿著她的包，不辭而別了。

媽媽都已經快把午飯準備好了，可是現在都已經下午兩點鐘了，我沒有看到她是什么時候出的門，寶兒說，之前看到她靠在自己屋里的床上，一個人在哭。

媽媽的臉色很難看，打了很多個電話都是已關機，本來還以為夢姨只是出去買東西或者只是隨便轉轉，直到我在客廳寫字桌上，在我的一本學習資料上發現了她的筆跡。

我走了。

就是這短短的三個字，寫在最顯眼卻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讓媽媽怔怔的盯了好久，或許只有她自己知道夢姨為什么突然就離開了，在這年夜將至的時候，像一陣夏日里的清風，匆匆而來，悄悄而去。

媽媽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去抱怨甚至是去罵夢姨，只是愣愣的坐在那里，我也不敢去問些什么，雖然已經跟夢姨產生了或多或少的感情，但畢竟是她自己選擇的離開。我走了，如果用一種很低沉的聲音念出來，這幾個字倒像是一種告別，還是那種永遠不會再見的告別。

她可能是媽媽最好的朋友，甚至是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了，可我竟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媽媽可能要失去她了。

寶兒突然從背后環住媽媽的脖頸，將她熱乎乎的小臉貼在上面，用她能想到的最簡單也是最溫暖的方式來安慰媽媽，寶兒的確是個很會關心人的孩子，這么小的年紀就這么懂事，這讓我更加相信她那么針對討厭我肯定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原因，或許今天晚上我就能知道了。

不得不說，最近發生的事情讓媽媽一下子變得脆弱了，人到中年的年紀，本應該是相夫教子，享受生活的年紀，這是人生的一次飛躍，走過了生命中春天的稚嫩，夏天的激情，最后迎來的是秋天的收獲，每一天都應該是心安理得的，成熟與穩重的內心，不再去追求些年少輕狂的夢，充實自在的生活才應該是媽媽的現狀，可是我覺得媽媽的現在活得太累了，也許這就是報應吧，為她曾經的無知付出了生活的代價。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想開始新的生活，新的城市，新的家庭，我想改變，但我知道第一步就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寶兒，我不管她會怎么想，怎么哭怎么鬧，血濃于水的親情，她必須要接受。

047

我還是開不了口。

好不容易趁著媽媽睡覺了，趁著寶兒這很少見的不排斥我的機會偎在她身邊，可是準備了好幾遍的措詞還是說不出口。

我原本想的是，就直接告訴她，顧阿姨才是你的親生母親，你之前的爸爸媽媽因為沒有能力再把你撫養下去，所以就把你送了回來，很簡單的一句話，就算她不相信，我把媽媽叫來，媽媽也不得不告訴她，大不了就是哭鬧一陣子，看好她，總能哄過來的。

雖然是這樣想沒錯，但就是說不出口，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不知道她對莫阿姨她們有多么深的感情，也不是很確定她到底有多排斥我，我還是覺得，這件事情由媽媽親自告訴她比較好。

媽媽睡著了，手里還拿著手機，也不知道給夢姨打去了多少個電話，媽媽跟我一樣，都是自卑的女人，所以對于感情都看的特別的重，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打不通小櫻的電話了，我大概也會像她這樣吧。

媽媽真的老了，雖然護膚品勉強可以保持她光凈的臉蛋，但額頭上一塊一塊的皺紋還是宣告著她已不再年輕，不忍像她觸摸我一樣去撫摸她，害怕把她吵醒，至少在夢里，但愿她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吧。

我跟寶兒說，要不就別晚上了，阿姨現在正好在睡覺，晚上的話不太方便，而且兩個女生也不太安全，可是寶兒想都沒想就直接搖頭拒絕，她說一定要晚上去，比起神秘，我更感覺這小丫頭很可疑，突然就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沒辦法，我只能等夜幕降臨。

門外面的雪人并沒有被突然出現的太陽光融化，仍然很硬實的杵在那里，就像在看家護院一樣，我看到有好多小朋友在小區下面瘋著玩，跟寶兒一樣的年紀，雖說是生活在這個小區很多年了，但我真的基本上沒怎么跟鄰居交流過，我不在乎他們背地里怎樣去評價媽媽，他們有多討厭，甚至因為媽媽生活在這個小區而感到可恥，我的媽媽，有我愛她就足夠了。

只是我倒無所謂了，寶兒是遲早要跟我們生活在一起的，不，已經跟我們生活在一起了，我可不想她的童年生活很單調，在她原來的家庭里，應該也有自己的同學朋友，我突然想到當時媽媽把我從孤兒院里面領走，當我突然離開了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離開了自己的朋友們，或許寶兒現在，和我那時的心情一樣吧。

048

從媽媽起床，做飯，吃飯，刷碗，大概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媽媽一句話都沒有說，而后直接就又回房間去了，總覺得就是從床上起來給我們兩個做了一頓飯，她自己實際上也并沒有吃多少，或許她不是在生氣夢姨的不告而別，只是擔心不告而別的她，會去哪里。

我決定先把寶兒的事搞清楚了再去安慰媽媽，可是正準備拉著她出去時，這丫頭居然說了一句“還不是時候。”

能想象那種場景嗎？十歲的孩子，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手里捧著一本我都看不懂的書，在我小心翼翼的對她說“走吧”的時候，只是隨意的抬頭看了一眼表，搖了搖頭來了句“還不是時候”，我該把她定義為早熟還是過于偽裝呢，可是這么小的年齡，哪懂得偽裝是什么啊。

已經敗給這個小家伙了。我沒有敲門直接走進了媽媽的房間，媽媽還沒有睡覺，只是靠在床榻上，右手在被子上輕輕的劃著，看到我進來也沒有反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想的是，或許夢姨只是覺得在我們家過年不合適，所以就回去了，又不是見不到了，以后肯定還會再見面的，沒必要這副思念到惆悵的樣子啊，事實上當我把這樣的想法說給媽媽聽的時候，她的回答還是印證了我心里面最壞的結果。

媽媽說，不會再見了。

她是含著淚笑著說出來的，那是種絕望到極點卻仍抱著最后一絲絲的希望的表情，生離死別的時候，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不會再見了！”媽媽再一次自顧的重復著：“我早該想到，這笨蛋就是來跟我告別的。”

媽媽打不通電話，一遍又一遍的已關機提示音聽得讓人心碎，看來那天媽媽說的，我不小心聽到的，應該就是真的。

“夢姨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本以為說出這句話后，媽媽會堅定地搖頭否認，可是在事實面前，她還是無奈的點了點頭。

她抱怨，憤怒的含淚抱怨：“早就跟她說過，一個女人，抽那么多煙干嘛，染上了還戒不掉，這下出事了，誰都救不了，這個笨蛋，最蠢的笨蛋。”

媽媽說著就把頭埋進了被子里，我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她，這樣的絕癥，醫治，手術，吃藥，祈禱，所有的所有，都還不如所謂的奇跡。這樣看來，夢姨應該早就知道自己的情況有多壞了，所以才會在最后的時間里不顧一切的來和媽媽相見，卻不想讓媽媽看到她難過痛苦甚至是絕望的那一面，選擇了不告而別，這大概是，唯一的解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