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安城。

　　帶著圣旨和鄭家的手諭，才在桐安城鄭家的倉庫里拿到了綃皮。十箱綃皮上了船，承翰指揮著魚鷹船往城東駛去。

　　洪淵疑惑，“桐安城的東門不開，都是走北門和南門的！你去城東干什么？”

　　承翰神秘一笑，“運貨！”

　　桐安城的河道狹窄，河道兩邊的街市也不像上饒那么繁華。特別是入夜，更是早早收攤，各回各家了。

　　船駛到城東的時候，已經是晚上。這邊的城門沒有戰事，都是關閉的。沒有出口，等于說是一條死胡同。因此，城東較為偏僻，很少有人居住。

　　城門赫然在眼前，河道兩邊大多是高矮不一的棚房。由于離鬧市遠，野貓野狗、乞丐都不愿意在此過夜。能找到的吃的東西少，還耽誤自個兒去中心街市討飯吃。

　　四周寂寂，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格外使人警覺。船剛剛靠岸，就見棚房的間隙里有一個人影，遠遠看去，像是倚在一個棚房門口，正往這邊看。

　　洪淵凝神看去，隔得太遠，有些看不分明！

　　用胳膊肘子捅了捅承翰，以眼神示意，“那是誰？”

　　承翰瞟了一眼，喜滋滋地說：“老熟人！”

　　還沒到近前，聽聲音就知道是哪位老熟人了。

　　“磕巴磕巴……”

　　是吳楓！

　　此刻，他正倚靠在一座高大的棚房門口，一手攥著一把瓜子，一手一顆一顆地拿著嗑。眼神亮亮的，饒有興味地盯著她。

　　自打上次紫雁誣陷他們有奸情之后，就再也沒講過他。他此刻出現在這里，好像還和承翰有關系！這就不簡單了！

　　吳楓嘿嘿一笑，伸出攥瓜子的手攤開，露出手心里的一小把瓜子，“好久不見呀！來點兒？”

　　就像他們初次見面那樣，他分享瓜子，她還會全部拿走嗎？

　　洪淵撇撇嘴，一把抓走了所有瓜子，沒好氣道：“是好久沒見了！”

　　雖然已經從皇帝處，得知蒜泥兒的下落。但是他吳楓也絕對逃脫不了干系，甚至承翰，不知道他對蒜泥兒的事兒知道多少。

　　承翰朝他挑挑眉，“怎么樣？那批貨可還好？”

　　吳楓悠閑地吐掉瓜子皮，“好不好，你一看便知！”

　　他們倆怎么這么熟？難怪紫雁誣陷他們有奸情時，承翰會那么斬釘截鐵的站在自己這邊�？墒菂菞髅髅嫔馅w承柯的護衛呀！

　　正當洪淵滿臉狐疑地瞧著二人時，承翰拍拍吳楓的肩膀，介紹道：“向你重新介紹一下，這是我很久之前在趙承柯那里布下的人！”

　　吳楓彎嘴一笑，神情有些捉摸不透。

　　洪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質疑：“是這樣嗎？”

　　吳楓兩手一攤，無辜地說：“姑娘相不相信，全在姑娘！”

　　洪淵盯了他一眼，他就覺得他有問題。不敢正面回答，就是有貓膩。別等以后露出狐貍尾巴，一定給你薅掉。

　　掠影竄過來，游戲似的推了他一把，責怪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這叫嫂子！快叫！”

　　吳楓斜了他一眼，一副“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的表情，又看向洪淵。

　　洪淵此刻也在抱臂看著他，一副蓄勢待發，時刻準備爆發的架勢。聽到掠影的話，笑瞇瞇地說：“對！快叫��！”

　　吳楓眸光暗了暗，冷哼一聲，便轉身掏鑰匙開棚房的門去了。

　　掠影望著他的背影，喃喃道：“莫名其妙！”

　　承翰湊過來問：“怎么了？他怎么惹著你了？他就是脾氣古怪些，別和他一般見識。等我讓他跟你賠罪！”

　　洪淵盯了他一眼，兇巴巴地說：“誰稀罕呀！”

　　幾人一起進了棚房，吳楓一人執著火把，把棚房內的所有火把都點燃了。火光照耀，人影幢幢，看他背影就覺他此刻心情不大好，頗有一股發泄的意味。

　　洪淵沒空搭理他，眼神落到了棚房中央臺子上，那些箱子上。這些箱子太熟悉了，她在趙承柯的船上見過，還順了兩件。

　　還在魚鷹船上見過，還差點被吳楓那個奸人給誣陷了。

　　承翰見了這些箱子，比洪淵還興奮，迫不及待的打開箱子，露出里面薄如蟬翼的衣裳，在火光的照耀下，纖維呈現金黃色，乍一看猶如金縷衣一般美輪美奐。

　　這是趙承柯被掉包的綃衣！

　　怎么在這兒？

　　洪淵趴上去，隨意扯了一件，摸了摸。觸感和她順走的那件很像！

　　“這是綃衣？是真的？”

　　承翰笑瞇瞇地點頭，“對，是趙承柯被掉包的那些！”

　　洪淵瞪大了眼睛，在這一瞬間，她感覺信息量有點大。

　　承翰是替皇家辦事的，奉皇命把趙承柯運送的綃衣掉包。至于什么時候掉包的，大概是在他上畫舫，與趙承柯周旋的時候吧！

　　畢竟，一山不容二虎，同樣是趙家的公子，趙承翰一上船，趙承柯的護衛必定是認定他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的。必定得嚴防死守，集中大部分精力盯好承翰，保證自家公子安全。

　　如此一來，哪兒還有功夫去管綃衣？這便給了承翰可乘之機，他的人完全可以分頭行動，一邊拖住趙承柯的“眼睛”護衛，一邊調換綃衣。

　　而吳楓，明面上是趙承柯的人。實際上是承翰一早埋在他身邊的一顆炸彈，之所以在魚鷹船上炸，就是故意暴露，制造趙承柯指派人毀壞自家兄弟運送的貢品的假象。

　　有了這層把柄，趙悠遠、孫莫愁，誰也不敢懷疑到趙承翰頭上。就算懷疑了，也不敢過分追究。畢竟承翰手上抓著他們兒子指使人搞破壞的人證。

　　洪淵看了一眼正在埋頭嗑瓜子，一言不發的吳楓。

　　原來是一家人！所以那晚，他才硬是要拉她下水，做成共犯。所以，即使被抓了，也整日好飯好菜好招待。甚至，還要給些瓜子打牙祭。

　　也可以解釋，為什么像吳楓這樣的高手，竟然被困在柴房里那么多天，還不逃跑。因為人家根本不想跑，他在，罪證就在。罪證在，趙悠遠兩口子就不敢過分追究承翰的嫌疑。

　　而這一盤大棋，必定是皇帝蕭宸地手筆。沒有全部插手，也一定插了幾腳。

　　承翰驗過了貨，船員準備把箱子一箱箱運到了船上。

　　剛一出棚房，洪淵就笑了，“這三更半夜，還真有不怕死的！”

　　承翰聽聞，忙湊過來，仔細查看四周，除了高矮不一的棚房，鬼影人影，啥也沒看見。

　　洪淵嬉笑，從地上撿了一塊石子兒，朝一個方向擲去。那里是一塊半開的門板，們班虛掩著，里面黑洞洞的。門板被石子兒砸穿，露出一個漆黑的大窟窿。

　　即便黑漆漆一片，借著月光，隱約可見里面人影一閃。

　　“誰？”掠影粗過去，質問道。

　　過了一會兒，門板吱呀呀開了。一個體形有些臃腫老漢，打著哈欠出來。一見洪淵他們一群人，哈欠打到一半，半張著嘴，問道：“你們是誰？在這兒干什么？”

　　洪淵信步走過去，臉上掛著捉摸不透的笑，“我還想問問你，你是誰，你來這兒干什么呢！”

　　老漢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理直氣壯道：“我是桐安城的乞丐老劉，愛睡哪兒睡哪兒！你們管得著嗎？”

　　洪淵嘻嘻笑道：“這年頭，一個乞丐都能被喂的這么膘肥體盤的。還讓我們這些跑江湖的，怎么活？”

　　轉身邀請一群人道：“干脆咱們就在此乞討為生吧！比一路風餐露宿，拿命換那少的可憐的銀兩強多了！”

　　眾人不明其意，都面面相覷，唯有吳楓“噗嗤”一聲笑了，嗑著瓜子，含混不清地說：“我看行！”

　　誰要你看了？

　　洪淵剜了他一眼，一副“就你會說”的表情。

　　老漢的眼睛來回看了幾眼二人，揉揉眼睛，繼續打哈欠流眼淚地往棚房內走。一邊走一邊嘟囔：“你們愛干嘛干嘛，別吵了老劉我休息！”

　　老劉剛走到門邊，洪淵的手在虛空中一翻，老劉眼前的門，瞬間關上。

　　老劉止住步子，兩眼發愣，直勾勾看了一會兒，又轉身看向洪淵。正對上洪淵灼灼目光。

　　“老劉，我們想跟著你干了！趁現在夜色好，我們向你取取經如何？”

　　老劉眼神躲閃起來，“討飯而已，有什么好取經的？”

　　洪淵踱步到他面前，意有所指地說：“當然是想問你，整天討什么大魚大肉才把自己喂這么壯實的？我們這兒練武的、搬貨的，都沒你這一身腱子肉！”

　　聽她這話，老劉額上開始冒出冷汗。手心也覺得黏膩你的，一手汗。

　　“再就是，我們這么多人要和你共用地盤，分你的肉羹了。你是怎么做到這么大度，哺育我們計較的？”

　　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乞丐討飯能勉強果腹已經很難，更不可能養的如此健碩。本來就少的吃食，一個人吃和十個人吃，每個人吃到的分量必然發生改變。

　　作為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乞丐，怎么會不在乎這么多人分他的肉羹？除非，他根本不是什么乞丐。

　　老劉擺擺手，“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你們不讓我在這兒睡，我就換個地方！”

　　說著，就要走。步履匆匆又穩當，可不像那些面黃肌瘦，一看就營養不良的乞丐。倒像是走街串巷賣藝的武人。

　　洪淵劈手攔下，笑道：“這么著急走，是看見了什么不該看見的東西吧！”

　　老劉歪頭怒視她，“我又不知道你們里面裝的什么，什么該看不該看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又哆嗦著手，指著洪淵身后的人，氣呼呼道：“你們這么多人，欺負我一個，還是不是人？”

　　“哎？”洪淵止住了他。

　　“我們可沒有說里面的東西該不該看，你緊張什么？難道，你知道里面是什么東西？”

　　“而且，不是他們以多欺少，是我！”說著就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尖，“看好了，是我自己一個弱女子想要請教你幾句話而已！”

　　老劉瞬間一頭黑線。

　　弱女子？一個弱女子能徒手丟石子兒砸爛木門？一個弱女子能隔空關門？一個弱女子能這么思維敏捷地給他挖坑，逼他跳？

　　那么，他也想當弱女子。

　　“老劉，別裝了！鬼鬼祟祟一晚上了，不累嗎？被發現了，就大方承認，說不定我們不會把你怎么樣！”

　　吳楓磕巴磕巴嗑著瓜子，踱步近前。

　　洪淵斜了他一眼，“你早就發現他了？”

　　除非靈覺及其敏銳，不然不會在這黑燈瞎火、荒無人煙的地方留意什么外界的風吹草動。而他似乎察覺到了，并且比她察覺得到的時間靠前。

　　是不是就證明他深藏功與名，實際武功遠在自己之上。

　　吳楓又伸手攤開，送她瓜子，眸子閃閃亮，“對呀！你們來了不久，他便跟來了！”

　　洪淵毫不客氣一把抓走，眼神才稍有些滿足，“那就有意思了！”

　　老劉被這倆人說的后背一陣陣出冷汗，心里暗自發誓以后再也不給鄭家辦事了。接到的任務沒一個輕松的，就這一對男女，靈覺也太高了。

　　他擅長潛水，才能一路尾隨魚鷹船到此，沒被發現。然而，魚鷹船上的人上岸了，他也得上岸，不能一直待在水下。

　　他已經盡力克制自己行動間發出的聲音不那么響了�？墒沁�是被他們倆發現了。

　　“別愣著了！跟我們走吧！”洪淵湊近提醒道。

　　老劉一臉驚恐，后退直到墻邊，“不，為什么？我為什么要跟你們走？我還要討飯呢！”

　　洪淵吩咐船員把他綁了，溫柔的說：“跟了我不用整日討飯，也能吃飽穿暖哦！”

　　“不，不……”老劉雙腿不斷踢蹬，還是沒能掙脫開。任由兩個船員把他和其他箱子拖到了船艙內。

　　承翰望了他的背影一眼，又看了一眼吳楓，和面無表情的洪淵，酸酸的說：“你們真有默契！”

　　吳楓聽后莞爾，斜斜瞥了她一眼，“聽見沒，說咱們有默契呢！”

　　洪淵擰眉，做了一個“推拒”的手勢，“您可別！我可不敢高攀！”

　　“沒事，我允許了！”

　　“你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

　　望著兩人斗嘴的背影，承翰嘴角不自覺地抖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