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來,才驚覺剛才有些失態,便移開了目光,“沒有不舒服了,放心!”
洪淵看著他,有些自責,“以后不許再幫我擋槍!”
承翰豁然回首,看她,“我不自愿的,我不后悔!”
你倒是自愿了,這人情可大了!怎么還呢?
“我過意不去,這罪,寧愿我自己受著,也不愿牽扯旁人!”
承翰輕笑,似乎很享受看她一臉難過,心疼他的樣子。
洪淵瞅他一眼,沒好氣道:“都這樣了,還笑得出來!”
“我娘子為了著急上火,我就是天天中毒也甘愿了!”
洪淵望了一眼窗外被燒得光禿禿的蘆葦蕩,這要是天天中毒,沒有個百兒八十里的地,是不夠燒的。
還有那些綃皮!
“別,別!你想中毒,我可不是每次都能給你找回解藥的。這次,我就是用那十箱綃皮換的解藥!”洪淵解釋道。
承翰皺眉,“綃皮是軍用的東西,民間既用不著,也不敢用。那些水匪劫了去有什么用?”
洪淵眸光直直地看向一處,面無表情的說:“因為他們根本不是水匪!”
“不是水匪?那是?”
“拿長槍的是孫莫愁!”
承翰一愣,眸中閃過一絲悲戚。
他雖然在趙府不受待見,但是趙府上下也是他世上為數不多的親人。所以,任是趙悠遠對他如何刁難,如何動用家法,他都不曾生出恨意。
孫莫愁對他冷言冷語,他也不甚在乎。但是這次,她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洪淵見他神色黯然,撫了撫他的肩膀,安慰道:“都是擔心趙承柯擔心過頭了!”
承翰聽后,猛然盯了她一眼,問道:“她都說什么了?有沒有為難你?”
洪淵茫然搖搖頭,“沒說什么,你反應這么大干什么?”
承翰干笑,“這不是怕你被她欺負嗎?”
“呵……還是那句話,這世上能欺負得了我的人,還沒出生呢!”
承翰若有所思道:“還好桐安城還有十箱綃皮,先運到東邊。至于孫莫愁劫走的那些……”
“劫走的那些,也得找出來!”
承翰歪頭看她,她嘴角彎彎如新月,笑容明媚,不似彎月清寒,反倒是讓人想起夏日月夜下的花草,迎著暖風微微搖曳。
“她沒毀掉?”
洪淵朝他眨眨眼,“那么好的東西毀了不是可惜?你以為趙家家產是怎么迅速積累的?不是全靠你這勤儉持家,商業頭腦發達的舅母照應嘛!”
“此話怎講?”
洪淵眸光幽暗下來,神秘一笑,“我也拿不準,等咱們運完桐安城的綃皮回到上繞城后,才能確定!”
承翰皺眉,一頭霧水。
洪淵眼神移向窗外,慢慢悠遠。
遠在千里之外的太州,某人的目光同樣悠遠,望著窗外修整一新的庭院,神色黯然。
小六角匆匆趕來,在他身后站定,看了他背影一眼,又規規矩矩地垂頭等候。
某人輕輕嘆息,側首問道:“她,有消息了?”
小六角躬身行禮,回道:“暫時還沒有,但是饒州鬼市那邊的人懷疑孫莫愁知道洪淵姑娘的下落,卻沒有對他透露。”
“她提的要求,都答應了嗎?”
“全都答應了!”
某人嘴唇微動,面上多了一絲慍色,天青色衣袖一甩,離開了窗邊,“收拾一下,我要去饒州!”
小六角神色大驚,手抬到一半想要勸住,又生生收了回來。
他可是太州的一國之君呀!熬了多少個日夜,才建立了新的官制,太州百姓才剛剛松了一口氣。他卻要去異國,先不說異國國主會采取怎樣的行動。
就是太州崛起的各方勢力,就能在途中設幾百個陷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離開太州,誰來監國?
無論是誰來監國,新舊官員恐怕都難以壓制。到時,群龍無首,剛剛安定的太州又將會是一番怎樣的局面?
如此種種,她想到了,她的主子自然也想到了。因為,還沒等她備好馬,他的主子就丟給她一套易容的小玩意兒,還丟下一句,“扮成我,幫我看幾天國!”
小六角驚得眼睛大睜,她跟隨曾百川走南闖北,上天入地多少年了。假扮主子的事兒還真么干過,更別說她的主子現在是一國之主。假扮一國之主,誰敢呀?誰敢想呀?
不管她敢不敢想,某人已經打馬而去了。
小六角望著空蕩蕩的宮殿,“被坑”的感覺油然而生。
夜幕降臨,船艙里一燈如豆,隨著江風不時地跳動搖晃一下。
洪淵端著碗,承翰抿著唇,四目相對,準確的說是四目僵持不下。燭光把兩人的影子投射到船艙的墻壁上,看起來,親密不少。
洪淵用勺子攪動了一下碗里的青菜白粥,吹了吹熱氣兒,看向承翰,依舊耐著性子,“來,喝點粥!不吃東西,傷口怎么才能好呢?”
承翰抱臂,揚頭,緊抿著唇,乍一看有種寧死也不委屈承歡的小媳婦兒樣兒。
他偷瞄了洪淵一眼,見她雖然神情淡淡,但是眼中的關切還是在的,便繼續拒絕,“我要喝魚湯,白粥沒有味道,咽不下去!”
她嘆口氣,放下勺子,“不是和你說了嗎?魚肉不利于傷口恢復,你還想不想康復了?”
承翰小心地又看了她一眼,面上倔強,內心激動。
不想,不想,能天天被這么關注著,照顧著,真希望永遠也康復不了。
“我就是饞那口味兒了!”
洪淵盯了他一會兒,看他寧死不屈的樣子,實在拿他沒法,只得哄道:“你先聽我的話,把白粥喝掉,我就給你抓魚煲魚湯!好不好?”
承翰懷疑的看著她,又看看那碗清湯寡水的白粥,皺眉道:“魚湯來了,我再喝!”
見洪淵蹙眉,他馬上補充道:“我發誓,魚湯一來,我就喝!”
洪淵眸光一閃,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點頭答應,“好!”
輕飄飄地說完,她便出了船艙,順手抄起門邊的鋼叉,蹲在船邊,凝神望了望水面。借著月光,就是猛地一插!鋼叉抬起,一尾白色的魚被插在鋼叉上扭動身體。
正好月色正濃,那條魚全身在月光下發著銀光,看起來十分肥美。
掠影湊過來,壞笑道:“嫂子真是疼大哥,還親自叉魚給大哥補身體?”
洪淵覷了他一眼,“嘴這么甜,小心待會兒給你獎勵哦!”
掠影又怕又喜又好奇,湊得近了,“什么獎勵?要不要先透露一下?”
洪淵一肘子把他搗開,“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完,便自顧自去處理魚肉,找砂鍋煲湯了。
這天晚些時候,船艙里出現了無比和諧的一幕。
掠影和太子一人抱著一個大海碗,吸溜吸溜喝魚湯。乳白色的魚湯在燭光的照射下如牛乳,絲滑透亮,魚香四溢。絲絲冒出的熱氣,撲倒二人臉上,二人臉上都紅撲撲的了。
承翰靠在床榻上,手里端著一小碗青菜白粥,由于擱置的久了,已經微微發涼了。他正愣愣地瞧兩人喝魚湯的享受表情,看一會兒就再看看自己的粥,才要放下,就被側面投射來不善的目光定住了。
側面站著監工,自然是洪淵。
此刻,她正倚靠在床榻邊上,死死盯著三人。
太子摸了摸滾圓的肚皮,仰頭請求,“我能不喝了嗎?我實在撐得厲害!”
洪淵笑瞇瞇以對,“不行!喝!”
掠影在被自己主子承翰惡狠狠地盯了半天的基礎上,終于承受不住,仰頭向洪淵請示,“大哥畢竟管我一家老小吃喝拉撒,這獎勵如果觸怒了大哥,我實在過意不去。我能不喝了嗎?”
洪淵淡定回道:“沒事,大不了以后我管你家上下吃喝拉撒!”看了他手里的魚湯沒喝幾口,便也笑瞇瞇以對,“聽話,喝!”
承翰象征性地呷了一口白粥,使勁兒咬咬唇,使得唇色瞬間慘白了許多,也眼巴巴地望著洪淵,“洪淵,我飽了!能不喝了嗎?”
洪淵假笑以對,“不能!喝!”
就這樣,四個人僵持不下到深夜。自那以后,洪淵給承翰什么,他都吃,再沒有唧唧歪歪過。而太子和掠影半月都聞不得腥味,一聞就吐,比懷孕的婦人還像那么回事兒!
上饒宮中。
貴妃手持琵琶,窈窈窕窕地彈奏,眼神有一搭沒一搭地朝皇帝蕭宸拋著媚眼。
蕭宸朝她所在的方向點了點,笑笑算是回應。
安公公熟視無睹,一本正經的匯報:“回稟皇上,承翰公子一離開趙府,她就從后門離開了。手里拎了一包扶東西,還有……”
他有些遲疑,畢竟孫莫愁當年起誓,他是在場的,他知道他一旦說出來,后果的嚴重性。但是,再嚴重也得說呀,誰叫他選擇了皇家陣營呢?
“還有什么?”蕭宸嗅到了一絲令人激動的意味。
安公公穩穩心神,繼續回稟:“還有她的長槍!”
蕭宸把玩著一個玉色酒盅,眼神跟著杯中酒隨意飄忽,饒有興致的一笑,“拿了長槍又如何?關鍵是,用長槍做了什么?”
“她若是拿著長槍當扁擔,上山挑柴,也沒什么趣兒!”
安公公訕笑,沉吟片刻,回道:“她拿著長槍,去劫了十箱綃皮!”
蕭宸搖晃酒杯的手頓住,“劫的是哪里的綃皮?”
“承翰公子船上的!”
蕭宸嘴角泛起一絲難以琢磨的笑,撫掌道:“自取滅亡!好呀!好呀!”
安公公面露憂色,“但憑咱們的人看見,不足為證據呀!皇上可是還留了后手?”
蕭宸瞅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那姑娘不就是后手?再不濟,還有我那位好事的好皇后,巴巴地把蕭景還送上船了。到時,或許也可以一用!”
此刻,斷斷續續的琵琶音戛然而止,貴妃輕擺著腰身過去,一頭扎到蕭宸的懷中,嬉笑道:“皇上好狠的心呀!連親生兒子都要利用!”
安公公額頭的冷汗瞬間冒了一層,這種大膽放肆的話,也就在貴妃處能聽到了。
蕭宸并不氣惱,似乎習以為常,笑著捏起貴妃精致的下巴,“這么狠心的我,你喜歡嗎?”
貴妃嬌笑著,拿細嫩的手捶了捶蕭宸胸口,臉頰緋紅,“當然喜歡,皇上什么樣子,我都喜歡!”
蕭宸一聽,哈哈大笑,摟著貴妃的手更緊了。
兩人笑鬧了一陣,蕭宸又問道:“李家那位大小姐找到了嗎?”
安公公肅容,眼觀鼻,鼻觀心,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此刻聽到問話,忙回道:“李煊赫小姐在宮宴第二天就回李府了!”
“哦?”蕭宸興致勃勃地疑惑,“這么及時?看清楚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嗎?”
安公公瞄了他一眼,小心道:“從趙府的蘭心齋出來的!”
“蘭心齋?是承翰住的那個院子?”
“正是!”
“也就是說,李小姐一直和那個姑娘,還有承翰在一起,有意躲著李嘉仁?”
安公公思量片刻,最終還是不敢妄言,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老奴這就說不準了。老奴只能是看見什么,照實說什么!”
小心謹慎是他一貫的風格,即便皇上心底的那個答案或者說是那個猜測,與自己的不謀而合,他也不敢妄加揣測,唯恐招來殺身之禍。
蕭宸瞟了他一眼,點點他,“你呀!就是太小心了!你跟我幾年了?不用這么拘謹!”
安公公忙下跪表忠心,“老奴深受皇上寵信,無以為報,只能是盡可能準確地做您的眼睛,您的耳朵。看見什么了,聽見什么了,只要對皇家不利,對您不利的,我都統統回稟你。”
“唯有這樣,還不知道能不能回報皇上對老奴信任的萬分之一。”
蕭宸盯著他深深叩首的后腦勺,不由得一笑,“快起來吧!我知道你的忠心!”
安公公頭埋得很低,眼皮微動,唇角微彎,似有難以駕馭的天大喜事。
蕭宸眸光望遠,眼中好奇之色更甚,喃喃道:“她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剛一進饒州,就與四大家族牽扯上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