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用力扯掉大元戲班門上張貼的抓捕文告,白一鳳憤怒撕個粉碎,罵道:“孟成豪你這個混蛋,竟然到處貼告示抓一鳴,姑奶奶我饒不了你!”
“三姐,我們去后面看看。”許青青拉著白一鳳往巷子里走。
到了后門,二人看著門上的封條十分沮喪,許青青往巷子里張望:“看來,戲班的人沒有再回來了。”
“回來讓孟成豪抓進大牢嗎?”
許青青一聲嘆息:“想不到孟成豪做的如此絕情。”
“小五,你不會還念著孟成豪吧?”
“怎么會,我跟他不是一路人。”許青青收回目光,問道,“你上次不是跟一鳴去了他買的宅子嗎?咱們去找找看。”
“我,我不記得路耶,怎么辦,這里好多岔口……”白一鳳撓頭犯愁,往回走了十幾步,“好像從這里拐的彎兒。”
“走吧,我們去弄堂里挨個找。”許青青跟著白一鳳走著,白一鳳轉了老半天也沒有找到那個宅子,已經顯得煩躁。
“這是哪兒啊?怎么都長的一樣呀?”白一鳳茫然四望,許青青皺著眉頭嘆著氣,白一鳳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我不記得了,這么多小巷子,實在是……煩死了,到底在哪兒啊。一鳴,一鳴,你快出來,出來!”
巷子里的街坊齊刷刷的投來目光,許青青急道:“三姐,別叫喚,小心讓人發現一鳴哥哥。”
“哦,是哦,那伙兒警察要抓一鳴進去的。”
許青青選了一條巷子往里面繼續尋找,白一鳳傻乎乎的跟在她身后,努力的回想那天的情形。
警察局里,孟成豪簽署好文件,看看手表:“三點了,給青青打個電話。”
轉動電話號碼,靜靜等待,孟成豪吹了一口氣,直到聽到嘟嘟聲才放下電話,在手里繞了繞電話筒,看看墻上孫先生的畫像,繼續撥打。
一如既往的落空,孟成豪掛上電話,揉揉太陽穴,“許青青,你真的不再聽我解釋一次嗎?”
仰頭靠在椅子上,心中異常煩躁,突然電話鈴聲響起,孟成豪一震,立即抓回來電話筒:“喂,青青,是我,孟成豪,你……”
“哦。”孟成豪臉上的喜悅之色消散,蹭的一下站了起來,“什么,我媽她,她服藥自殺!”
“我馬上開車回家!”
“啪”的一聲,孟成豪拍下電話,抓起椅子上的外套沖出辦公室。
孟成豪快速開車回家,下車,直接沖向二姨太的房間。“媽,媽!”
小玲在門口張望喊道:“二少爺回來了!”
孟成豪跨步進門,把外套甩給丫環小玲,看著劉醫生晃動著一個黃色液體的玻璃瓶子。劉醫生扭頭說道:“二少爺回來了,快把你媽媽扶起來,把這解毒的藥水喝了。”孟成豪應聲,跑到床邊扶起二姨太。
二姨太惺忪睜眼,氣息微弱:“成豪,你回來了,媽媽好怕失去你。”
“別說話,媽媽,快把解藥喝了。”
劉醫生把玻璃瓶子遞給小玲,二姨太慢慢喝下,孟成豪問道:“媽,好些了沒?”
“嗯,好些了,謝謝你,劉醫生。”
劉醫生收拾藥箱,說道:“幸虧小玲發現及時,若是再晚半個小時,恐怕神仙也幫不了你了。”
“兒子不聽我的話,我這當媽的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死了算了。”
孟成豪:“媽,你說什么胡話,我什么時候沒聽你的了。”
劉醫生叮囑道:“二少爺,太太剛喝了藥,切勿言語相激啊,要靜養。”
“哦,知道了,謝謝劉醫生。”
二姨太:“小玲,幫我送一送劉醫生。”
孟成豪:“我來送吧,媽,您躺著歇會兒。”
二姨太抓著孟成豪的手:“等等,媽媽有話跟你說。”
“二少爺,跟你媽媽多談談心,別說話刺激了她,我要馬上趕回醫院做手術,有什么問題你們立即給我打電話。”
二姨太見她們走了,說道:“兒啊,媽媽費了這么大的心為你操辦婚姻大事,你怎么,怎么這么固執呢!”
“媽,我喜歡的是許青青,不是陸曉曼!”
“那陸家千金知書達理,模樣也不比許青青那丫頭差,家里很是富裕,你怎么這么不聽話啊,你是不是要活活的氣死我呀!”
“媽,劉醫生說您要靜養,勿要動氣,此事以后再說。”
“還什么以后!你都多大的人了,還要等,等我死嗎?我,我現在就死給你看,給我拿條繩子,我要上吊。”二姨太爬下床,孟成豪把她又抱回去。
“媽,您剛才都嚇死我了,別再鬧了,好嗎?”
“陸曉曼是家中獨女,將來你們兩個結了婚,他們陸家不都是你的嗎?你還念著許青青那丫頭做什么,她一個洪門下九流女子,怎么能配得上我孟家的二少爺呢?你不愿意也得愿意,現在你必須給我一個準確答復,否則我就去死!”
孟成豪:“媽,許青青不是下九流女子,您不了解她,她……”
二姨太慪氣得不行,撲在床上嚎啕大哭,捶打床頭:“老爺啊,您看看這個不孝子啊,現在他當上局長就什么話都不聽了,我幸辛苦苦的把成豪拉扯大,我,我現在下黃泉去找你……”
“別哭了!煩死了!”孟成豪吼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樣?”
“你明天開車帶我去陸家,我已經把聘禮準備好了。”二姨太爬起來,抹把眼淚,觀察著孟成豪的眼色,“兒子,那陸家千金的模樣你肯定滿意,對不對?”
“天下間好看的皮囊多了,又不是她陸曉曼一個。”
“別騙媽媽了,我知道你害臊抹不開面子,明天媽媽幫你去提親,你跟著就成,知道嗎?”
“你,你怎么又笑了?真搞不懂你們女人。”孟成豪哼了一聲,走了。
小玲帶著劉醫生走出大門,從袖子里取出一個大紅包:“劉醫生,一點兒心意,請收下。”
“這怎么好意思呢,我本來就是孟家的私人醫生,哎,這……”劉醫生略作推辭,小玲硬塞在他手里,劉醫生左右看看,咳嗽一聲,“小心讓人看見,會露餡的。”說完趕緊揣進兜里。
小玲左右瞄了瞄,面帶笑容:“這回我們家二少爺肯定信了,多虧了李醫生幫忙。哎,剛才您給我家太太喝的什么呀?”
“二太太給我打電話說的太急,我也沒有絲毫準備,就把橙子榨成汁兒倒進藥瓶里,然后加了一點酒,喝了不會有事的,放心好了。”
“那就好,怪不得我聞著……”小玲捂著嘴巴笑了起來,見小李開車接孟圓圓放學回來了,趕緊恢復正色,一臉的憂慮,“我們家太太平時得注意吃些什么啊?”
“胃口清淡些就好了。”
小玲走到車邊:“小李,剛才李醫生來給太太看病,現在要馬上趕回醫院做手術,你把他送回醫院吧。”
“好的,劉醫生請上車。”
孟圓圓下車,問道:“誰生病了?”
“呃,是我家太太,現在吃了藥沒什么大礙。”小玲不自然的撓了撓頭,笑著說道,“小姐,你今晚想吃什么呀,我馬上叫廚房去做。”
“今天怎么這么殷勤了,之前你家太太不是說不讓我吃晚飯的么?”
“哪兒能呢,二太太很疼小姐的。”
孟圓圓呿了一聲,扭頭走了。“隨便,反正有飯吃就行。”
“小丫頭片子。”小玲小聲嘟囔,繞走。
夜色將晚,白一鳳蹲在巷子里啜泣,許青青聞聲走了過來:“你這個路癡,還有臉哭,都找了一個下午還沒找到,真是的。”
“這么多巷子,我哪兒記得呀。”白一鳳抹抹眼淚,哈嗤一聲,“一鳴,一鳴,你在哪兒啊……”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許青青抬頭,眼睛眨了一下,低頭看著白一鳳,“走吧,出來這么久大姐會擔心的。”
不遠處拐角,一個瘦高的身影目光回避,轉身,壓低帽檐,默無聲息地走了。
木板頂開,程辛亥從坑里爬了出來,打了個哈欠:“山姆先生,我來了。”
“功課復習得怎么樣了?”
“我死記硬背,差不多把你寫的化學公式記住了,唉,比算命難多了。”
山姆先生笑了笑,說道:“你那是哲學思維靈通,幸好現在中國的科舉制度廢了,不然你這樣是無法金榜題名的,只能江湖賣藝了。”
程辛亥不好意思的笑了:“是嗎?”
“悟性與讀書好壞不能劃等號,有的人學習很好,可是隨著年歲漸長卻越來越平庸;有的人讀書差,通過后天實踐學習,再加本身的悟性卻能成為棟梁之才。”
程辛亥問道:“在西方,也是這樣嗎?”
“當然。除了思維方式不同。”
“那山姆先生你說說,中國古代有什么樣的棟梁之才錯過了科舉成名的呢?”
“詩仙李白不就是嗎?”
“還真是啊。”程辛亥點頭,樂道,“不過,要他是去考科舉,說不定也能奪魁呢。”
山姆先生連連搖頭:“就李白那個浪蕩酒鬼樣兒,怎么可能科舉成名呢?殺破狼命格破軍坐命,永遠在顛沛流離之中,根本停不下來。而且發運晚,白兆山蹉跎十年,最后還不是寫詩成名的,嚴重偏科。”
程辛亥一驚:“您懂紫薇斗數?”
山姆先生指了指墻角的一堆書,笑道:“每個人的命不同,對各個領域的悟性自然不同,我沒有你那么會算命,等我把自然科學教給你,你就要教我易經八卦啊,呵呵。”
程辛亥皺眉:“山姆先生,您教的化學實在是難懂,唉。昨晚你說的銅鐵置換,我想起來了,宋代有位名人叫沈括的,他早在千年前就記載了這個辦法,叫濕法煉金。”
山姆先生抓抓蓬亂的頭發,說道:“這里沒有器材和化學物品,做不了實驗,算了,我就教你物理、數學吧。等我今天把課上完,算日子已經為你上了十五堂課,嗯,我教你十五天,你教我十五天,咱們換著來當老師,怎樣?”
“物理?那是什么自然科學?”程辛亥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物理,就是……”山姆先生轉身,在木板上畫了個正三邊形,“這樣吧,管它什么物理不數學的,我教你你聽著就完了。”
“嗯,那您說吧,我聽著呢。”
山姆先生指著上面的圖形,問道:“這是什么?”
“你畫的是三角。”
“好。”山姆先生接著畫了一個直角三角形,指著問道,“這個呢?”
“還是三角啊。”程辛亥感到奇怪,看著山姆先生接著畫。
“這個呢?”
“是,三,三角。”程辛亥有點兒坐不住了,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對,這也是三邊形,叫鈍角。”山姆先生開心道,手指挪到中間的圖形,“這個是直角,最右邊是正三角。”
“我還以為我說錯了呢。”程辛亥吐了一口氣,擦擦額頭上的汗。
“三人成虎,我問了你三遍就不敢堅持回答了?”
“不都是三角嗎?有什么區別呢?”
“區別啊,我告訴你。”山姆先生點了點上面的圖案,解釋道,“這是銳角三角形,三個內角都小于90度,中間的這個是直角。”山姆先生標了一個小弧,“直角90度。”
“鈍角,這個角大于90度,但小于180度。”
“哦。”程辛亥愣在那里。
“不過呢,三種三角形都有一個共同特點,你知道是什么嗎?”
“是什么?”
“它們的三個內角求和是180度,明白嗎?”
“180度?”
“不懂180度?”山姆先生在三角形下面畫了一道,指著說道,“看見了嗎?這條直線的角度就是,180度。”
程辛亥撓頭:“哦。”
“知道,為什么有這種巧合嗎?”
程辛亥搖頭,像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子:“為什么呀?”
“西方人只會理解表面的東西,理解不了的就說:有一位萬能的上帝創造了世間一切。”
“萬能的上帝?”程辛亥想起了美國租界德育女子教會學校的那個猶太人埃德爾牧師,“您是想為我傳教嗎?”
“不。”山姆先生扔掉粉筆頭,“在中國古代,道家老子叫它陰陽,謂之自然之道。”
“道家?”
山姆先生兩手在木板上面指指點點:“伏羲一畫天開,二畫……”低頭,“我的粉筆呢?”
“你剛才扔了。”程辛亥指了指墻角。
山姆先生將粉筆頭找了回來,程辛亥忍不住笑了一聲,山姆先生接著在木板上畫了兩條短線:“一,折斷成二,二為陰陽。”
程辛亥看著他在兩條短線之間加了一畫,山姆先生扭頭看他:“現在呢?這是什么?”
“什么?”
“一條直線,重合了。”山姆先生逼近,程辛亥頓感某種壓迫感。
“我,我聽著呢,您,您像我師父。”
“別怕,我又不揍你。”山姆先生呵呵一笑,轉身走了回去,“三條線掰直了,就是一條直線,直線的角度就是180度,兩端。”山姆先生張開雙手做聚合拉開的動作,連續三次。“直線的兩端,一正向,一反向,不正是道家所言的,太極陰陽嗎?”
“是啊,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便是自然之道,然也!”程辛亥激動地拍掌,啪的一聲,二人同時側頭望牢門,“抱歉,我忘了。”
“這就是西方教徒所說的神,萬能的上帝。在中國人眼里,神可以生,也可以死,于人有利的生,于人不利的可殺,所以中國人沒有宗教信仰,準確的說沒有宗教統治思想。因為,一旦宗教影響到國家穩定,那是很糟糕的。
比如說從北魏開始的‘三武滅佛’,根本原因是因為寺院繁盛占據了極大的社會財富,使得百姓田地資源匱乏,民不聊生。”
“三角?”程辛亥眼睛一亮,激動地說道,“紫薇斗數也是畫三角,三方四正,若是把那線掰直了,就是陰陽!星斗,數理,這便是天地大道,物理,這就是物理嗎?”
“對,這便是物理、數學對于天地大道的解釋,讓人能夠形象的明白,科學的盡頭是神學,神學乃自然大道。”山姆先生仰頭看天,原地慢慢轉圈,舉著雙臂如入定祈天一般,“我在牢里待了這么多年,翻入浩渺煙波的中華文明舊書,終于明白了。”
“您在這里待幾年了?”
“我?在這里待幾年了?”山姆先生低頭,苦苦思索,“幾年了,我待幾年了。嗯,好像是兩年。不,是三年。不對,五年?幾年呢,我再想想……”
程辛亥看著他神神道道的亂走亂轉,也不知道怎么辦,以為他瘋了。“山姆先生,山姆先生,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