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倒在地上的熱油被火把引燃,很快就點燃了壕溝里的引火物。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火勢逐漸向下延伸,終于將埋在最下層的引火藥點燃。
而后便是呼的一聲,一條長達百余丈的火龍,便在火藥的快速燃燒之下,從地底竄起。
由于下面的干柴稻草上都澆滿了猛火油,也就是當時所謂的石漆,后世的石油。雖然這種東西在當下的時代并不盛產,可苦竹隘作為利南第一重鎮,肯定也需多有準備。
因而這一次段元鑒一股腦將這些石漆全部帶出,盡數都淋在了薪柴干草之上,如此一把火燒起來,那陣仗怎么一個兇猛了得?熾烈的火舌竄起來足有兩丈之高,頓時就是烈焰封天,濃煙蔽日的景象。
此時的蒙軍士兵根本沒有意識到腳下全是干柴填平的壕溝,所以就算宋軍引燃大火,也阻止不了他們繼續攀的攻勢,以至于當最底層的火藥引燃時,數十架云梯上早就爬滿了士兵。
這樣一來,當著王進的面就上演了一出大型真人煙火秀。可怕的火蛇將上百人卷入自己的懷抱,變成了一個個的火人。不管是在云梯上的,還是在地上的,只要被納入這片火海,就沒有了逃生的空間。
圍在外面的人還好,火浪一起立刻就彼此推搡著往后退卻。可沖在前面的人就慘了,運氣好的只被引燃了衣物滿地亂滾,運氣不好的立刻就葬身火海,只能憑著最后一點意識,在火坑里亂爬。
最慘的還是爬上了云梯的人,這下子直接就上了烤架,就算跳下來也是正好落入烈焰之中,幾乎沒有逃生的可能。
如此一來這一波攻勢如何維系?原本士氣如虹的蒙軍,瞬間就沒了繼續戰斗的心思,只是你推我趕的拼命往外跑。而宋軍也看準了這個機會,拼命放箭射殺城下的蒙軍,一時間箭如雨下,一輪輪的收割著逃跑的人群。
就算蒙的軍弓箭手此時已是玩了命,用盡了最大的力氣的放箭,以期壓制城墻上的守軍,為潰敗的友軍提供掩護。可此時的宋軍也是玩了命的對潰軍放箭,以最大的殺傷效率收割著敵人。
上千人的攻城部隊,本來只是熱浪本能的逼著后退,可當火勢真的擴大,刺激神經的慘叫充斥著耳畔的時候,他們開始害怕了....。
后面有懸崖深壑,前面有烈焰箭雨,如此的境況如何再繼續堅持?王騰和孫祥斌自然是拼命的呵斥阻止軍隊的潰敗,只是他們的聲音太弱小了,頹勢已無法阻止。
蒙軍上下都開始爭搶撤退的道路,不時將幾個友軍擠落懸崖也不稀奇。剛開始時大家還算有些軍事素養,就算是撤退也高舉旁牌保持陣型。可隨著城上箭雨的逐漸猛烈,大家就穩不住了。爭搶推搡也逐漸激烈,可見有的時候人多也未必就是好事。
踩踏的落涯的現象不斷增加,光是因此而殞命的就超過百人,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弓矢的射程時,山道上又多出了數百具的尸體,以及更加不受控制的火勢。
這一波的潰敗實在來的太快了,雙方還沒怎么接觸,戰斗基本就結束了。看著敗退下來的部曲,王進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靜靜。這損兵折將也就罷了,更讓人崩潰的是這一趟自己的云梯幾乎全都成了燃料,接下去該拿什么去攻城啊?
一種不好的直覺浮現在王進的腦海,自己這幾個月的遭遇越來越不堪,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脫離了他的控制。
難道我該就此撤退?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
如果歷史還能重演一次,不知王進會不會后悔當初沒有跟著直覺走?至少在現在,他想也沒想就否定了逃跑的念頭。
“立即就地趕制云梯,今天就算戰到最后一個人,也要拿下劍門關!”
就在王進沖著王騰喊出這道命令的時候,也許杯具就已經無法避免?
當然在段元鑒這邊,覺得馬上就要杯具的人卻是自己。就在勉強頂住這波攻勢之后,他也明白自己到了強弩之末。蒙軍下一波攻擊到來之時,就是自己舍生成仁之日了。
由于前面的一波攻擊,敵軍的箭襲力度實在太大,又造成了自己這邊五十余人的傷亡,連常寅也不幸右臂中箭,兄弟們的士氣可想而知。
自己最后的希望,只能寄希望于寧大官人倒騰出來的那個大殺器了。一個不知道裝了什么東西的大鐵皮柜子,重到需要幾十個人才能抬得動。此時雖說早已埋在了山道下面,可到底能起個什么作用,卻沒人說的明白。
此時馮慶也站在他的身旁,兩人對視一眼,似乎都同時想到了這個事情。
“這一戰咱們能不能活著回去,怕是只有看寧大官人給的那一柜子東西了!”
段元鑒首先開口,馮慶聽到卻是凄然一笑,明白這是統制官再給自己遞點子,提醒他該準備出城了,便苦笑著答道:
“統制官放心,下官早已按照提舉大官人的吩咐,用油紙包好了,埋在山道下面了,那附近草木繁茂,相當的隱蔽,只盼引線還完好如初....”
言罷,馮慶也看了看段元鑒,只見這個漢子表情嚴肅滿臉的黑污,想來是被剛才城下的烈焰濃煙熏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擔心,怕那柜子也是個銀樣蠟槍頭,所以聽馮慶說完,眉頭卻更加緊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說道:
“怕是要再勞煩兵馬使走一趟了,等到賊軍再來之時,便引爆那個大鐵炮,希望就此....能夠保得城中數百弟兄們的平安!”
說到最后,段元鑒的神色越發的悲壯,甚至語氣也一度哽咽,可見情緒的起伏之大。反倒是馮慶聽他說完,卻多少有些釋然,每每到了最兇險的時刻,自己總會被推到生死的第一線。
對于這一切,他早已感到習慣,所以也沒多想,直接答道:
“下官省得,段統制只管放心。”
“一定要活著回來!”
段元鑒轉頭看向馮慶,忽然眼中淚光閃爍,而后者卻面無表情,只點了點頭,再無別話。
少頃過后,火勢漸漸平息,可濃煙卻未有減退,反而愈發的濃厚。馮慶挑了十余個死士,各自卸下了鐵甲,換上了不大顯眼的革甲。而后又用碳粉混合油脂將臉涂黑,借著濃煙的掩護,從水門一側沿著河流悄無聲息的泅水而去。
出得城來,一群人便挑了處植被茂密的地方上岸,摸索著消失在了山林的深處。
直到太陽西沉,天空中只剩下一片紅霞,山道上也幾近漆黑一片,除了參天的大樹在深藍色的天空中,映襯一片黑影之外,再也看不到別物。
沿著山坡的下方,忽然有密集的腳步聲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沉重的甲片相互碰撞的“嗒嗒”聲。聽著這個聲響,馮慶知道這是蒙軍進攻的隊列,眾人一時心跳加速,而馮慶的內心又最為焦躁。
因為他找不到自己埋下的引線去哪兒了......這可真的是要急死人了。他的雙手不斷在雪地里摸索,可摸來摸去也沒找到這線子的蹤跡。
“大家趕快找一找,這左近可有咱們埋的引線?”
情急之下,馮慶只得壓低了嗓子,向周圍的同僚求助。
“什么引線?”
夜色中傳來了旁人的聲音。
“糊涂!引火的線子啊!”
馮慶焦急的答道,盡管天氣嚴寒,他們也在冰天雪地中凍了許久,可這著急起來,也禁不住頭頂冷汗直冒。
腳步聲越來越近,眾人也越發緊張。十幾個人趴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可各自都滿地亂爬,雙手不斷摸索,只是那條至關重要的引線始終不見蹤影。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密集的腳步聲終于來到了他們的頭頂。馮慶也像發了瘋一樣拼命在雪地里亂薅,盡管雙手已經凍得幾無知覺,也顧那不得許多。
好在蒙軍人數眾多,行動起來動靜也是不小,完全壓過馮慶他們的聲響,否則說不好他們就要暴露了行蹤。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氣氛越來越緊張,馮慶更是發了狂一樣的滿地亂摸。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一種熟悉的觸感抓住了他的神經。
“找到了!”
馮慶大喜過望,連忙壓低了聲音說道,旁邊的人聞言也連忙爬了過來。一群人把他圍在中間,借著十分昏暗的光線,看著他將一條小指粗細的棉線自厚厚的積雪中扒拉出來。
“咚,咚,咚”
嚴警鼓聲也自遠處傳來,隨后便是箭雨破空聲,以及喊殺聲四起。看來同袍們已經發現了蒙軍的動向,新一輪的攻勢也就此展開。
情勢已急也不及細想,馮慶連忙掏出火折子,點燃了引線。
“嘶”的一聲,耀眼的火光自黑暗中發出,終于引起了山道上蒙軍的主意。
“是誰!”
一眾士兵驚呼著往山坡下看去,只見一個清晰無比的火焰順著雪地燃燒,以及數個黑色的身影竄入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