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蕊又嗚咽哭泣起來。她哽咽著說道:“父親,您要是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女兒還想這么多做什么?陪著您一起死了就是了!女兒現在這樣想,就是想讓您能有個活下去的機會!”
停云眉頭微皺,奇怪地問道:“難道你想出什么法子了?”
“你!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停云臉色變得蒼白,急忙站起來走至門口,看外面有什么人沒有。
門外除了鳥語和風吹過草木葉子的聲音,再沒別的聲音。門外更沒有別的人影。
停云匆匆走回座位,壓低聲音道:“你怎么能說這么大逆不道的話?若是被有心人聽去,那還了得?”
竹蕊笑了一下,道:“父親,不要緊!這兒沒什么人。再說,我說這話沒有錯。難道我們當案板上待宰的魚肉就對了?從我小,您就給我講咱們族里的事情,古往今來,咱們鳳族出了多少功臣名臣?可是最后的結果,不還是要被滅族?他們做的事情,對得起我們嗎?父親是個善于判斷是非的人,可為什么這次卻判斷不好是非了?”
這一番話說的停云無話可答,只好沉吟不語。良久,停云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要幫助鳳王咯?”
竹蕊想了想,道:“也不能說幫吧,我只是想借這件事賭一把,看能不能幫我們家渡過難關!”
管小玉回到了鳳王城。這里看上去一切照舊,金色的殿頂在陽光下閃著奪目的光芒,白玉的地面和石階潔白如云,雕刻的各種珍禽異獸在正中的甬道邊矗立著,莊嚴肅穆。
最大的不同,是盤繞在正殿頂上的四只神鳳沒有了。
管小玉一進來就發現了這一變化?匆娺@變化的時候,她的臉色一下子降到了冰點。她的母親告訴過她,這四只神鳳是鳳王宮的象征,只有在王權不再的時候,神鳳才會消失。換句話說,鳳族沒有鳳王不要緊,早晚都會有合適的人來做;但若是神鳳沒有了,就意味著鳳族衰落了。
管小玉覺得自己心里應該有愧疚。若是在涅槃之前,她恐怕會愧疚抬不起頭來,甚至想著要逃避了。可是現在,那股愧疚剛剛露頭,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心里只有憤怒,有憤怒引發的無數戾氣。這些戾氣瘋狂地滋長著,以致于管小玉眼中,兩點冰白的光點再次閃現。
她直接朝景耆宮走去。她要見的人,只在那里,別的人根本沒有必要見。
她在盤鳳圖案前站定。不知為何,往這兒一站,往日的景象呼啦啦涌了出來。
一個中年美婦拉著一個小女孩的手,站在這盤鳳石前。“影兒,這是景耆宮,里面是咱們鳳族的長老。你見了他們要尊敬他們哦!”
“影兒記住了!”
……
一個少女身著禮服,端著一只紅漆盤子,盤子上裝著四樣應時果品,跪在景耆宮外,清脆的聲音傳入門內:“王女管小玉恭候四位長老,請長老們迎新納福!”
宮門大開,四位長老以空山為首,依次走出,接了管小玉手中的盤子,攙起女孩來:“您是王儲,如何對我們行如此大禮?”
“母親囑咐的,要對長老們恭敬。再說,您們也是我族中的寶貝,管小玉敢不尊敬?”
……
一身鎧甲,頭戴面具的女子立在景耆宮內,手執權杖。
空山左手執杖立在她面前,面色沉靜,語氣平和,道:“今日新王登基,高興之余,可不能忘了肩上的重擔!鳳族的未來,就在王的手上了!”
……
摘掉面具的美麗女子站在景耆宮中的玉球旁,一掌擊在玉球上,斷然說道:“明日出征,就請留守的各位長老,在宮中為我祈福吧!”
……
一個“出征”,竟直到現在才回來;貋淼臅r候,卻只有自己一個人。
不過是不是也可以這樣理解,當年能回來的都回來了,就只有自己還漂泊在那個人的王宮里?
管小玉深吸一口氣,不再想那些陳年往事。畢竟,她現在回來了,而且是在鳳族危難的時候回來的,那么多愁善感有何意義?
她再次推開景耆宮的大門。門里依舊半明半暗。巨大的綠玉石求在大殿的正中,靜靜地反射著斜射進來的陽光。綠色的幽光讓剛進大殿的人有一時的恍惚,誤以為整個大殿,都是水下世界。
殿里只有冷泉和孤竹兩人在對弈。兩杯清茶放在案上,茶煙裊裊,看樣子是剛倒上不久。棋枰上落子不多,但黑子占了一大塊,白子只是寥寥。孤竹手拈一枚白子,正猶豫著不知往哪里放,而冷泉手指也摩挲著罐里的黑子目光雖落在棋枰上,思緒卻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聽見門響,兩人不約而同回頭去看,卻見一個美麗女子背光站在門口,面帶笑容地望著他們兩個。
金發,卻是黑眸。
“鳳……王,王?!真的是您?!”孤竹喜出望外,慌忙起身,慌亂中將棋子拂了一地都沒有覺察出來。冷泉也要起身,卻終因腿腳不便而沒能起來。
管小玉忙走過去,一手扶著孤竹,一手攙起冷泉,并把拐杖送到冷泉手中。
“是,我回來了。不過,怎么就你們兩位?空山長老和寂雨長老呢?”管小玉一邊說話,一邊打量著兩位老人,心中不由暗想,這兩年沒見,兩位老人已經清癯了好些,怕也是很不好過吧。
“空山長老去鶴軍了。寂雨長老則去鳳影軍視察了!惫轮窠忉尩。
管小玉點點頭,望向冷泉。
“冷泉長老……”她聲音微微哽咽。往日一同出征,出生入死的畫面還歷歷在目,而眼前的老人卻已經雙腿殘疾,路都走不利索了。
冷泉眼角溢出兩顆渾濁的淚水。只有兩年時間,他卻已經顯得老了許多,甚至連本來炯炯的雙眼,都顯出了老態。
“您回來就好!”他緊緊握住管小玉的手,聲音微顫。
管小玉輕嗽一聲,瞟向棋枰上散亂的棋子。“我看您兩位在對弈來著?”她知道不能有什么敘舊的時間,當務之急,是摸清他們四人的心思。原本想一氣問清四人的打算,但現在卻只有兩人。不過也好,可以提前探探口風。若是有誰和她不是一個心思,她還有更多的爭取余地。
冷泉和孤竹點頭:“是啊,他們兩個走了,只剩我們兩個守在這里。打發時間罷了!”
管小玉看看棋局,笑道:“我看白子已經亂了,但黑子還有章法。不如我執白,和冷泉長老對上一局?”
冷泉和孤竹面面相覷。
這是什么意思?回來之后什么也不說,先是下棋?
管小玉看出他們心中的疑惑,笑道:“也是打發打發時間罷了,反正等人也是等!
孤竹道:“好,老朽就退下來,讓王來代下。不知空山長老意下如何?”
冷泉點頭道:“好。王原來就是國手,如今這兩年沒見,也不知棋藝又有多少長進?峙吕闲嗖皇峭醯膶κ至四!”
管小玉笑著坐下來,整理著白子,道:“說到這棋藝,原來還是您給我啟蒙的呢!只是我比較貪玩,從沒有好好下過。也讓您費了不少心。這兩年也確實有了新的心得——學了點新棋路,這還不算什么,恐怕會被冷泉長老破解了;風格也變了,不知長老能不能適應!
冷泉和孤竹心中都咯噔一下。管小玉一番話,看似是在說下棋之事,實際暗有所指。且不管暗地里指的是什么,只這說話的方式,就是之前從未有過的。
冷泉笑道:“那就下下看!說不定,老朽會非常欣賞呢!”
管小玉抬頭,會意地一笑,指著棋枰上的白子問孤竹道:“孤竹長老,之前白子是不是這樣的?”
孤竹看了看,點頭道:“不錯。沒想到王隔了那么遠,只看了一小會兒,竟記得如此真切。”
管小玉道:“小道而已,不值一提!讲攀窃撃渥恿税?”
孤竹點頭。
“嗒。”一枚白子長驅直入,直頂黑子的先驅。冷泉一愣,抬頭看看管小玉。
管小玉臉上云淡風輕,樂呵呵道:“長老是不是覺得這不像我之前的棋風啊?”
冷泉略一沉吟,道:“這局棋,老朽認輸!
“才一枚而已,您為何要認輸?”管小玉一雙黑眸精氣四射,灼灼地注視著冷泉。這目光讓冷泉覺得渾身不大自在,連一旁的孤竹都覺得壓力不小。
冷泉道:“老朽輸在氣勢上了。這盤棋我們本來就沒有認真下,不過是無聊之舉。但王這一招,卻有點醒夢中人之效。若再像這樣磨耗下去,在強勢者面前,老朽這局當然是必輸無疑!
管小玉依舊笑吟吟道:“不過是游戲罷了,輸贏又有什么關系!這一局剛剛開始,您怎么就知道一定會輸呢?我確實強勢,但您在后盤用心,又怎會一定輸掉?”
孤竹插話道:“王是否意有所指?”
管小玉望向他,臉上還是帶著淡淡的微笑!澳蔷涂绰牭娜耸鞘裁匆馑紘D!說者無心,聽者卻不必無意嘛!”
空山眉頭微皺,兩道長眉下目光閃爍著,在管小玉臉上掃視了幾遍,沉吟著道:“王,您戾氣很重!”
管小玉目光灼灼,道:“您還是那么沉穩!
室內空氣凝重,凝重中又帶著濃濃的火藥味。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讓另外三個人感覺好像看見了一道熊熊的火焰。
“王,請您不要誤會。老朽的意思是,您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整個鳳族都已經風雨飄搖了,如果我為自己安全考慮的話,就不會回到天界!”
“……”
“空山長老,您有什么話盡可以說。我今天道景耆宮來,不就是想溝通一下我們的想法嗎?”
空山長眉緊鎖,道:“既然如此,那老朽就直說了。老朽剛從城門口的鶴軍處來,靈素被殺之事,應該就是王所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