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小玉默想片刻,道:“你無非是想告訴我,如果能隱瞞住,那就沒人能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可是這不是夢,是現實。現實里她替我流了血,我代替了她。還有,那個在刑場上替我受刑的人她是誰?”
車凌鈞沉默。片刻,他嘆息道:“看來沒有心真的不見得就是壞事你為什么非要刨根問底不可?”
管小玉道:“我至少要知道她的名字,好替她祈禱吧!”
車凌鈞臉色變得鐵青,走到一只花架旁,道:“她只是個死刑犯,沒有什么名字!早晚要死的人,你又何必介懷?”
管小玉的心冷下來。昨夜的溫柔,此時已然成了風中亂影,消失得無影無蹤。車凌鈞的冷,就如他的熱一樣,讓管小玉難于承受。
但這時車凌鈞卻轉過身來,手扶在花架上,對她說道:“你誤會我剛才說的話了!”
“誤會?”管小玉不明白自己誤會他哪句話了。
車凌鈞道:“我不是要混淆視聽。是因為你們本來就無法分清誰是本體,誰是影子。”
管小玉愕然。
“關于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車凌鈞說,“她陪在我身邊那么久,我不會沒有一點感念。這件事發生之后,我一直在想其中的頭緒。直到不久前,才想明白。”
他看了一眼滿臉探詢之意的管小玉,繼續說道:“修靈族本就是一個幻象族,沒有固定的面目。它們的實體是類似于石頭的肉塊。這肉塊活著都時候,可以隨意賦形,一旦死去,便成為石頭一樣的東西。”
“肉塊?你不是在編謊?”管小玉道。
“我沒必要騙你。流碧的遺體在暗夜空間漂流,就是那樣的。至于他們賦形的方法,雖然我不了解全部,但能知道其中的一種方法,就是依據別人心中的影像,來改變自己。比如說,有人害怕某種鬼怪,它們就會變成那鬼怪,趁機傷害那人或做別的事。而流碧是讀出了我心中的你的樣子,就變成你的樣子,借此接近我。”
“我是本體,她是假冒的你是這個意思?”管小玉喃喃地說,仍是不可置信的樣子。
車凌鈞道:“不錯!所以你們究竟誰是假的,誰是真的?誰是實體,誰又是空殼?”他頓了一下,看著管小玉的反應,又道:“你何必執著?”
管小玉緩緩嘆氣,道:“可——她流的血是真的,失去的生命是真的”
聽了這話,車凌鈞先是望著她,眼神復雜,然后猛地推倒了花架。
“咣啷!”
花盆倒在地上,摔個粉碎。
管小玉望了一眼碎片和土,目光隨即追隨上車凌鈞憤然離去的背影。
“車凌鈞!”她在心里喊了一聲,隨即握住臉,掩蓋住奔涌而出的淚水。
自從知道流碧已死的事實以后,墨靈宮里也著實不清靜了幾日。
驗看完管小玉的身體,流朱強忍著沒有當場爆發出來,依舊不動聲色地帶著隨從回到墨靈宮。一回到自己的宮里,她就馬上將所有人都驅逐出去,劇烈地發泄起來。所有能摔的東西,都被她摔個粉碎;能撕爛的東西,也都被她撕得稀爛。她一邊摔著砸著,一邊大聲哭泣、嚎叫,往日的風華此刻她已毫不在乎,此刻的她,只是一個被仇恨和憤怒激得發狂的母獅。
她折騰累了,癱倒在地上。她雙手緊抓著地面,用力之大,幾乎將墨色石頭的地面抓出深痕。繼而,她艱難地撐起上半身,又握緊雙拳,長而鋒利的指甲將她柔軟的手掌刺得一片血紅。
“鳳王!鳳王!我要你生不如死,要你給妹妹償命!”她一遍一遍地說著這魔咒一樣的話,聲音陰冷而凄厲。
忽然,她聽見門外響了一聲:“哎呀!”
“誰?”她猛地立起身,理了理凌亂的頭發便打開了門。門外,一個剛梳雙丫髻的女孩渾身顫抖著站在門外,手里捧著一個盛著打碎了的茶盞的茶盤。
“你怎么在這兒!”流朱原本就厲害,此刻更像一個瘋狂的夜叉。
“奴婢,奴婢……”小女孩被嚇得不知所措,渾身抖如篩糠,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流朱一聲獰笑:“哼!看見我這樣子的,都不能活命!也好,我已許久沒有吃過新鮮的小妖魔了!”
沒等小女孩反應過來,流朱一雙纖手上,指甲忽地長出兩三寸,照直向小女孩頭頂扎下去。
“啊!”小女孩一聲慘叫,登時氣絕。而流朱則帶著剛才那個獰笑,將嘴伸向血流如注的女孩的頭頂。
飲完還冒著熱氣的血,又嚼碎了剩下的殘軀,流朱覺得心情好了一些。她回到房間,將手一揮,被她弄得凌亂不堪的房間立刻干凈起來。她想了想,陰陰地笑了起來。
墨靈宮里所有的宮人都被她聚集在一起。她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左右踱著步走著、看著。
“你們知道我叫你們來做什么嗎?”她冷傲地問。
“奴婢不知!”宮人們齊聲回答,聲音雖大,卻不敢響亮。
流朱在臺階正中間立定,雙手抱胸,道:“你們之中,有很多人都是我的老仆人了。跟我許多年,我沒給你們什么好處,倒是因為我的壞脾氣,讓你們吃了很多苦頭。所以現在,我想給你們一些補償。”
她指著放在臺階上早已準備好的兩個大箱子,道:“這里就是我給你們的補償。不過,你們要知道,這里面的東西卻不是什么金銀財寶,依著我賞賜。這里面是個活物,若得了它,吃了它,就會魔力大增,說不定可以擁有中級魔力。可若與它無緣,那就會唄它吃掉,變成它的靈丹妙藥。”
她故意頓了頓,看著下面人的反應。
果然,不出她所料,下面的人紛紛露出恐懼之色。
流朱嘴角一翹,道:“我不會讓你們為難,誰也不用自報奮勇走上來。我叫誰的名字,誰就上來!”
所有宮人一驚,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如鏡:這個靈妃要殺人了,若被他叫到,不管上不上去,都會是死路一條。但是,她會叫什么樣的人呢?
“欒嬰!”
流朱染成黑色的嘴唇慢慢張開,吐出一個名字。
宮人中間,一個身穿土色衣服的內監戰戰兢兢地站了出來。他本來站在靠后的位置,現在,他要到臺前,就必須要經過眾人,走到前面。
眾人紛紛閃開,為他讓出一條路。
眾目睽睽之下,這個內監軟腳貓一樣向前一步步挪著。流朱見他這個樣子,不由皺眉道:“不一定是壞事,對嗎?你何必如此膽小?”
欒嬰不答,腳步卻更慢了。
短短的幾十步路,他竟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好不容易走到臺階頂上,只聽流朱對他命道:“把箱子打開一條縫,將手伸進去!”
“哪……哪一個?”欒嬰戰戰兢兢地問。
“隨便。”流朱臉上帶著笑,眼睛里卻閃過一道邪光。
欒嬰看了好久,才打開右邊的箱子,將手臂慢慢伸了進去。
“啊!”馬上,他慘叫一聲。還沒等眾人看清楚,他已經被箱子里的東西拖了進去,速度之快,真如眨眼。
“他與這東西無緣!”流朱輕嘆一聲道。
眾人面如死灰,抖如篩糠,一個個拱肩縮背,低垂著頭,生怕第二個叫到的是自己。
可流朱又開始叫人了:“碧雀!”
“啊!”站在人群中部的一個粉衣女孩,聽到這一聲喊竟暈了過去。流朱不禁輕嗤道:“又不是叫你,怕什么!”說著,她的目光投向站在后面的一個黃衣宮女。
那宮女自知逃不過,也像欒嬰一樣慢慢蹭到前面。這一回,她打開的是左邊那個箱子。她將手伸了進去。眾人屏著呼吸聽著上面的動靜,沒有一個人敢抬頭去看。可是他們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啊,太好了,我拿到了!——”
眾人詫異地抬起頭來,只見碧雀興奮異常,手里拿著一顆紅紅的靈球,激動地跳著,兩眼放光。
“吃了它!”流朱嘴角泛起一個不屑的微笑,命令她道。
碧雀愣住了。“吃?”
“對呀,吃。”流朱右手輕抬。
“下一個——”流朱又要叫名字了。
“靈妃娘娘不要——”一群嚇得面如土色的宮人中間,忽然有幾個聲音響了起來。他們都因恐懼而變得扭曲。
“不要再叫了嗎?”流朱眉尾一挑,冷冷問道。
“是!求您不要再叫了!”那幾個開口的宮人求情道。
流朱往一張大椅子上一坐,問:“為什么?你們怎么有那么大面子,敢來阻止我呢?”
說話的幾個人穿過人群走到前面,跪在臺階下。
“奴婢自知——自知和剛才那兩個一樣,嘴——嘴不好……”其中一個穿褐紅衣服的內監說道。看上去他膽子很大,但其實他身下已經精濕一片。
“算你們有自知之明!”流朱將腿蹺起,俯身望著他們幾人。“誰讓你們在外面胡說八道的,連我吃了什么,穿了什么,今天心情怎么樣都要當成閑話去說?”她的聲音一下子陰冷下來,“看見沒有,今天這兩個人,就是你們的榜樣!”
“奴婢們再也不敢了!”這一回,不止那幾個人,連剩下的也都跪了下來,哭一樣發著誓。
流朱依舊陰沉沉說道:“你們沒犯過這個錯的,今天暫且饒過了。你們幾個,算是有膽子,也敢承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將他們的舌頭剜了,眼戳瞎,耳朵戳聾,就在這兒!既然眼耳口都屬多余,那就一個不留!”
眼見著幾個人受了酷刑,流朱心情愉悅了不少,又對其他人道:“今后,我讓你們進到哪兒,你們就進到哪兒,這是第一,你們記住。第二,不管在我這兒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你們都要裝聾子,裝瞎子和啞巴。第三,出了墨靈宮,眼就要尖,耳就要聰,回來后我問你什么,你們就要答得出來!做不到以上三點,輕的,像他們一樣受刑;重的,像剛才那兩個一樣,死而不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