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重重向上施了禮，道：“臣子暮云，乃鴉王暮青之弟。在戰前，臣子為了配合我王兄的任務，派了一只神鴉前去夜摩國打探消息。后來戰爭停了，那只神鴉卻沒回來，臣子想大約是神鴉被發現，已經死于敵手，卻沒想到前十幾日前它又回來了，并帶來消息說鳳王被囚禁在梟王宮內。臣子心里驚慌，又派它繼續探聽消息，于數日前，它回來報告說鳳王雖被囚禁于風梨院中，但卻沒有受到任何刑訊，似乎只是不能隨便活動而已。這便是臣子所知之事。若說為何之前沒有稟報靈君知曉，那是臣子與家兄商議好的，一定要報告您最確切的消息。”

萬羽靈君疑惑地看看暮云，見他一張有如冠玉的臉上，神情平靜，沒有絲毫慌亂緊張；一雙清潭般眼中，目光澄澈，亦無半分閃爍逃避。靈君想了想，知道這話總有八分是準確的。他于是轉臉對戰神道：“如果暮云說的是對的，那你又該如何解釋？”

戰神聽了暮云的話，心中一直怦怦不定，心知他說的都是真話，但自己卻必須要堅持自己的說法。現在見萬羽靈君問到自己，于是朗聲答道：“靈君他說他是真的，但我說的話也不假。他得到的消息，是數日之前；我得到消息，是昨天！他沒有親自去看過，只聽神鴉報告，誰能保證神鴉看的就是真的？何況，即使那時候是真的，過了這幾日，難道就不能出現別的變化？靈君，俗話說兩人不對質，就是這個原因。屬下想，若要知道事件的真像，不如再派別人去探查一次，豈不更好？”

靈君此時沒了主意。暮云說的話似乎句句是真，可戰神說的話也并非沒有道理。他的目光在幾人臉上掃來掃去，最后落回到手中拿著的面具上，沉吟著說道：“也好，現在兩人對質，分不出真假。必須要有第三人再去查看。時間嘛——可以略長一些，查不清楚不行！”

戰神心里稍稍松了口氣。他現在只能等車凌鈞那邊再做安排了。但是至少現在，鳳族是沒有危險的。他偷眼悄悄暮青和暮云，只見兩兄弟臉色凝重，似乎毫不動容。

但靈君的決定的確出乎暮青暮云的意料。他們本來商量好等戰神回來，見機行事，若他說鳳王已死，他們就拿出證據證明他說假話，讓他在靈君面前無言以辯；若他說鳳王尚且在生，他們就添油加醋，讓戰神和鳳族都不得善果。但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兩個人悄悄互相看了一眼，臉上微微露出失望的神情。

只聽萬羽靈君用堅定的聲音又說了一遍：“那就即刻傳旨，讓鷹王揚羽調查此事！”

他獨自站在那塊石頭前，和它靜靜地面對面。

這就是流碧的真身，他想，這就是修靈族的真面目。

他早就聽說過修靈族面目神秘。它們可以很美麗，同時也可以很丑陋。它們會在大路上與人光明正大地見面而不被人認出它是魔族，同時也會在密林草叢后隱秘地深藏，像幽靈般毫不被察覺地潛探別人的行蹤。

原來它們沒有固定的形貌，只是一塊堅硬的石塊——抑或是死后才會僵硬的肉塊。

車凌鈞想，修靈族一定是有某種隨意賦形的能力，不然怎么會幻化出美麗如流碧的形體？那它們的靈心一定是通透的、聰慧的。

他輕輕撫摸著眼前的石頭。石頭依然溫熱，只是熱度減了。石身上還有微微的余香，只是淡了。

——它終究會散去暖與香，成為毫無活過的痕跡的石頭。——車凌鈞想。

他腦海里回想起遇見流碧時的情形。他落魄卻倔強，她幸福而天真。

車凌鈞嘆口氣，在石前蹲下來。石頭上有一道深紅，那該是流碧流下的血。他望著那道紅色，忽然想到，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流碧和管小玉是很像嗎？

恍惚間，他覺得似乎不是這樣。她們兩個應該不是像到分不出來。可那她那時長的什么樣子？他卻一時想不起來。

他無心去回想當時她的樣貌，當務之急，是他必須把這塊石頭穩妥地安置好，保證不能讓流朱看到。

他站起身，抬起雙手結印，將漂流在暗夜空間里的暗之魔箱打開。這是他保存極為秘密的東西的地方，然而到現在為止，流碧的遺體是他第一件要藏進這里的東西。

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一樣的東西在虛空中顯現出來，像漩渦一樣慢慢打開了封口。車凌鈞左手翻掌，掌心向下稍一運力，肉色的石頭慢慢浮起，一路上行，直到那洞口里。車凌鈞無需將它送入深處，他只要再將封口封住，石頭就會在那封閉的黑色空間里隨意漂流，永遠不會出來。

封上暗之箱的封口，車凌鈞并沒有馬上離去。他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聽風拂過卓玉林的沙沙聲，聽小河若有若無的嘩嘩流水聲。

他見過很多死亡的場面了，也收過不少戰友親人的尸體了。可是還沒有誰的死，能讓他感到茫然。他應該覺察出自己不是真的愛她了呀，可為什么還是會為她感到失落呢？他皺了皺眉，感到感情這東西，真是說不清道不明。

他必須走了。因為時間很緊迫，他得快一些。他離開卓玉林，去往風梨院。

管小玉已經幾乎完全恢復了。白鳳的出現，讓她不光愈合了背上的傷，消解了體內的毒，而且讓她在洗魂臺喪失的神力功法恢復了三分之二。她開始盤算起該如何才能從這里離開。

聾婆婆自那次傷到管小玉后，對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冷冰冰的了，讓她干的無聊的活兒也略微減少了點。但是白天依舊的是管小玉掃院子的時間，晚上則是揀珠子的時間。

一天晚上，管小玉問道：“婆婆，為什么總是要揀珠子？這到底是什么珠子呢？”

聾婆婆道：“這可不是普通的珠子。它們是各種靈族的眼淚化成的，有一些可以賦予靈體，成為新的靈族始祖。”

管小玉詫異極了，問：“怎么會是您管這種事兒？”

聾婆婆道：“因為我還活著唄！這個事務，本是由地暗族、地靈族、地罡族的大巫師輪流掌管的，每族掌管一百年。但是地靈族和地罡族都在各種爭斗中被消滅得一干二凈，只有我這個地暗族巫師還保有殘生。所以這個任務，還由我來擔當。”

管小玉點點頭。在她腦海里，展開一幅神異的畫卷：一些魔界靈族的少女，在樹間草地上落下晶瑩的淚水，點綴在葉間，就是滴滴清露。一天一夜后，它們凝成顆顆明珠，等著人去收集。

管小玉輕輕吁了一口氣。她又問：“我挑出來的是什么樣的珠子？”

聾婆婆道：“是可以變成靈族的珠子。你心地純凈，揀的珠子也會帶上這種特質。我想，它們會化成很美很輕盈的靈族的。”

管小玉從她的語調里聽出了淡淡的笑意。

“是嗎？我有這樣的本領嗎？那就讓我留在這兒揀珠子吧！”她微笑著說。

聾婆婆卻搖搖頭：“你不會留下來。不說你心里一直想著逃走，就是在目下來看，你也很快就要走了。”

管小玉瞪圓了眼睛：“什么？怎么可能！”

聾婆婆嘩啦嘩啦撥喇著眼前的靈珠，道：“很快喲！我看見了！”

忽然，她目光停在一顆碩大的赤紅色的珠子上。

“管小玉，你看，它就要變化了！”

管小玉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一顆大如龍眼，紅光灼灼的珠子，從內部發出了璀璨的光芒。那光芒忽明忽暗，卻一直在擴大著，邊緣慢慢幻出七彩光輝。光輝不停躍動著，將整顆珠子變得透明。管小玉生怕驚動了它，輕聲問道：“可以碰它嗎？”

聾婆婆想了想，道：“沒人試過。不過你可以試試。”

“要是萬一——”管小玉猶疑地看看聾婆婆，沒敢動手。

怪事發生了。那珠子好像聽懂了管小玉的話，慢慢浮升起來。管小玉驚訝地望著它，不由自主伸出手去。還沒等她碰到它，那珠子竟自己慢慢靠近她的手，落在她的掌心。

管小玉愈加驚訝了。她慢慢把手移到眼前，瞪大眼睛凝視著它。環繞著躍動的七彩光芒的珠子變得更透明了，管小玉可以清楚地看見里面有一個小小的長著翅膀的小精靈，蜷著身子浮在里面，象是在沉睡的樣子。

她輕輕嘆道：“好神奇！竟有這樣出生的生物！”

聾婆婆也點頭說道：“造化就是這么神異，也非常寬容。凡是生命，它就創造，給它各種出生的方式，盡力讓它活下來。唉呀！想我地暗族，曾經是多么接近造化的靈族啊！”

管小玉抬起頭，奇怪地問道：“您剛才就說‘靈族’，難道不是和神族、魔族并列的精靈族嗎？”

聾婆婆搖搖頭：“不是。是魔族中通靈的和靈性最高的一個族類，里面有很多小族。我們地暗族也是其中之一，是最接近造化之神的一族。”

“造化之神？”管小玉重復道，“我聽我母親說過。可您這樣的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聾婆婆笑了，道：“從魔族口中聽到神的名字，而且還是很近的關系，你覺得奇怪了，對嗎？你母親應該告訴過你，造化之神是最原始的神，創造了天與地，創造了日與夜，日月星辰，草木鳥獸，乃至現在的神與魔，無一不是它的創造。它造了許許多多生命和非生命，最后神疲力盡而殞命。可它的神魂卻化成數百道靈氣，進入一些族類里，那族就是最近似造化神的一族。我們地暗族就有這神魂的血脈呢。”

管小玉恍然大悟，道：“哦，原來如此。您這一說，我才覺得自己就像井底之蛙一樣，見識淺薄得很。原先我以為鳳族是翼族的元族，已經尊貴無比了，沒想到，在魔界也有這么古老的神魂血脈。真是失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