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鈺冷笑一聲,“父皇已看在她癡傻的份上一忍再忍,傻了,便能無視皇權,企圖凌恃圣上么?哪怕是三歲孩子也該聽懂說教了,兒臣不知她真不懂,還是故意為之。換了常人,圣上面前如此不敬早該殺頭,父皇已是看在國公勞苦功高寬待了她。”他看向涼勝,狠狠勾唇,“國公大人究竟想用那些功勞,在父皇面前討多少殊榮與特赦?”
好狠的一段話,涼勝自是清楚天子最忌憚臣子恃寵生驕居功自傲,做臣子最大的忌諱便是欲求不滿,欲不滿,會誘使臣子心生抵觸,接而生出反意來。天子誅殺功臣的根本,大多是功臣功高蓋主,賞無可賞而使君臣生了間隙,為臣者不知滿足,為君者疑心日重,信任漸失,雙方受不得丁點風吹草動,于是動了殺機。
再有,是為下任繼承者鏟除隱形禍患。
涼勝趕得很不巧,帝王除功臣的兩種主要理由,他兼而有之。
凌鈺話不多,但字字緊扣天子大忌,欲置人死地,惡毒至極。
“五哥好細膩的心思,”這時凌肅插了句嘴,他笑容淡淡地走出三王隊列,不看凌鈺,只朝凌南那兒長長一揖:“父皇明鑒,方才五哥說國公有挾功勞索恩德之嫌,但兒臣看來,他不過是提出了一個正常的議題,遇到這種事,難道我們最先做的不是查這只盒子有無異常么?正如國公所說,若盒子無異常,不過是世女神志不清說了胡話,若有異常再深入調查便是。以兒臣愚見,世女的情況不宜關押刑部,真有問題的話,不妨由國公親自接手,勒令時限內交出真相,畢竟……”他看看鐵桶般的近衛圈,笑得愈深:“刑部,他也審不了傻子啊。”
近衛圈中有一聲音瘋狂抗議:“我是天才!你才是傻子!”
凌南肘支寶座扶手扶額抹汗,頭好痛……他這是已然,在跟一傻子過不去了么……
連下來凌睿也為涼陌川說了情,同意國公與凌肅之見。
群臣中有些慧王黨本想借此落一下石,可是見主子挺涼家,凌肅和尚也不吃素,也就沒敢多這嘴,而榮王黨們見風勢不利,圣上火氣有點兒撩不起,也都乖乖閉了嘴。
凌南頭痛著沖王福擺擺手:“與吳統領好生看看,沒問題的話便讓國公帶她回去管管,朕操不起這心。”
“是。”王福一口應下,與迎來的統領吳正一道,就一只木盒展開了細密研究。
倆人尖著眼兒,恨不得將木盒的紋理有幾條都列個數,查看半天也沒得出個結論,急得一頭汗漬。
殿上眾臣們也都戰戰兢兢等著,文濤主動請纓參與檢查,獲準。
仨人絞盡腦汁研討中,不時向圣上發布最新消息:“啟稟圣上,暫時沒問題……”
“未發現異常……”
“看起來再普通不過……”
涼陌川坐在侍衛們的包圍圈中支下巴,無聊地快要睡著。
凌南等得心里發緊,終于耗盡了耐心,一拂手道:“你們三人慢慢看著,有結果了告訴朕便是。”又看了看涼陌川那方,寒著臉與涼勝道:“先帶她回去,等朕旨意。”
“臣遵旨。”涼勝叩了個頭。
“今日君臣齊聚是為觀賞新王府,沒想出了這掃興事,眾卿且隨意,朕乏了,擺駕回宮。”凌南意興闌珊地說道,起身后,王福也收了木盒,為防有人做手腳,便讓其他奴才取了紅布蓋上,交由專人負責看管。
殿上那十數名天子近衛這才收刀回鞘,給涼勝讓了路來。在涼勝拉起賴在地磚上貪涼的女兒時,三王已隨在了皇駕身后,凌肅邊走邊依依不舍地回望,視線對上涼陌川時,會心一笑。
她狹隘枯燥、悵然若失的小小世界,因這一笑春回大地,在那片營養汲汲的遼闊平原上,開滿了美麗馨香的花兒,似乎是第一次,打開了她被封禁的廣袤天地……
涼陌川失了神,木然掙開涼勝,幾步跟上凌肅喊道:“大叔!”
“聽話,大叔信你。”凌肅默默領著大叔稱號,和暖的笑容不變。
她與他之間有層層御林軍與天子近衛相隔,她不得不拔高音量:“大叔我想你了!”
眾人皆驚,凌肅腳步一亂,只差沒左腳踩右腳摔個狗啃泥。
凌南加快腳步,有遠離是非地及逃之夭夭之嫌。他這輩子都不想見那個人。
圣上走得疾,眾人也都不敢拖,不抬頭地跟上,相當默契地保持緘默,老實地跟上大隊伍,凌肅從衛兵叢中探回頭,努力找涼陌川的存在:“跟國公回去吧,沒事的。”
“你不陪我么,我到哪兒才能找個你那么圓的蛋啊?大叔!”
凌肅想一頭撞死那傻貨。這時有人捂住好事者的嘴往后拖……
眾人盡量不露出任何表情,只默然地跟著皇帝走,但內心里無不在同情國公大人縱橫一世最后卻攤了個如此之傻的女兒,真可謂世事無常、風水輪流轉,今年輪到國公家。
凌南深深吸氣壓下了怒火,朝凌肅那兒憤然看去,嘴上沒說什么,眼中滿是責備。
雖是傻子口無遮攔,但這話事關凌肅與涼陌川清白,凌肅為了在眾臣面前洗冤正名,不顧威嚴皇駕,以及這么多有頭面的斯文人在場,回頭喝了一聲:“那是本王腦袋!你哪兒見過那么圓那么好看的蛋!”
“噗!”
“唔唔……”
圣上親臨新王府,本意是慶賀王府落成,讓群臣見識盛王府之氣派宏偉,感知天子對盛王厚待另有深意。
可是,涼陌川的出現是個變數!
這使敗興而歸的凌南十分芥蒂,晚上只喝了一碗養胃的羹湯,連翻后宮牌子都沒了心情……
次日下朝后,凌肅隨同涼勝一道走出金殿,凌肅與涼勝走得近,沉著臉低聲道:“昨日事父皇非常介意,晚上也吃得少,寵幸后妃都不曾。”
“全是老夫的錯,還請殿下多多美言幾句。”涼勝頂著滿頭的汗,顧了顧廣場前后,見各位朝臣隔得較遠,便接著說道:“可惜她最近愈發任性,不聽勸說,早知昨日她會去盛王府,該鎖著她才是。”
凌肅挪了挪地兒,湊近了涼勝一些,“關于那只木盒,吳統領、及近衛中幾名主事的徹夜查看,也未發現可疑,真不知世女昨日為何要那么說,非讓父皇一看不可,以我所見,世女雖癡,卻不會說謊。可木盒一日未發現端倪,下臣們便一日不敢送于父皇御覽,這么擱著也不是事兒,萬一叫肖小鉆了空子,真做出什么蹊蹺來,對涼家豈不是莫大打擊。不過國公放心,現在有多人看管,暫時不會出問題的。”
“殿下有心了。”涼勝拱手致謝。
凌肅神神秘秘道:“等哪日有機會,毀了那東西一了百了。”
涼勝連連擺手反對,抑著聲音:“那倒不用,如此一來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叫老夫說不清喲。”
“所以……”凌肅正色看他,“從世女那兒問出子丑寅卯,才是唯今之計。”
聽了凌肅這句話后涼勝一臉的大徹大悟:“哦,原來殿下您兜來轉去,是要去……”
“然也。”凌肅滿足一笑,正正衣冠,好使他的外在形象無比周正英朗。
表面上光鮮亮麗,輕輕巧巧溜了國公一圈兒,可凌肅皮子下都是虛的,想想還萬般委屈。昨日涼陌川當著那么多朝臣的面,說到那顆絕無僅有、只此一家的最圓的蛋,害他回宮后被父皇好一通斥責,父皇心情不好還喝了碗湯,他連水都沒撈著喝上一口,不僅挨罵,還被嚴重暗示不得與涼少主有男女私情,很明顯父皇看出了他的心思。可他放不下心,想著今日如何也要去問清她送那只木盒的緣由,又忌憚父皇疑心他陽奉陰違,便想在話中提示國公,讓他好歹陪著做場戲。
涼勝在官場打滾了十幾年,什么樣的臉色都能看懂,得到凌肅示意后他立馬揚起嗓音:“老夫有罪啊,老夫無能沒教好女兒,讓殿下您昨日受驚了,老夫也有疏失,早朝上只顧向圣上賠罪,忽視了您這個受傷最深的人啊,請殿下萬萬給老夫個機會,讓老夫誠心向您致個歉。”
“國公大人別在意,一些小事罷了。”
“這可不行,小女壞了您新王府落成大禮,于您有罪,老夫深感不安,請殿下務必賞個臉去敝府一趟,罰老夫一千杯老夫才安心啊!”
“……既然國公盛意相邀,小王怎敢再不識好歹……”
回頭又跟凌南請示了一番,凌南就知道凌肅不喜皇宮,總想著法兒出去溜達,本想駁了凌肅請示,凌肅便好賴不賴說他已答應了國公邀請,當時那么多朝臣在,他若出爾反爾爽約,駁國公臉面是其一,更是折煞皇室威信。
凌南有意栽培凌肅,凌肅的威信他自然極為注重,便只好勉為其難準了,心里又豈會不知凌肅的小心思,應約吃席是假,去見那人才是真。
涼陌川不宜入皇室,何況她如今活是個癡兒,皇家更不能容,凌南無奈地想,對涼家,真該早下一記重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