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辰,國公府偏廳內,隔著滿桌水陸奇珍,凌肅與涼陌川兩兩相看。
凌肅執筷,筷頭上夾了一塊石斑魚,涼陌川捧下巴,機械性嚼著墨香送進她口中的飯菜。
“少主你為何這樣看我?”凌肅叫看得不自在,本想好好輪一通美味的好食欲跟著降下,畢竟難得國公舍得放一次血。
“我在想,文哥哥遞了光頭會不會也跟你一樣好看。”
“呵呵我好看么……”凌肅得意地撓撓腦袋,手一頓,聽出她話不對勁兒,立馬肯定道:“文二公子沒我好看。”說了淡定吃魚,以表示他自賣自夸毫不心虛,又覺得他愛貶人的作風未能表達透徹,便不辭辛苦后綴了一句:“文二公子大我一年,你以后喊他伯伯,但這樣還不夠尊敬,最好喊他老伯伯。”
“哦。”涼陌川滿滿應了。
此時國公大人發出了長長一嘆。
今日國公府宴請凌肅,因為會說到一些不宜外傳的內容,便剔去了四位姨太及其他下人,暫只留了墨香服侍自理能力奇差的涼陌川,等酒菜過半,涼勝示意墨香退下,偏廳內只剩涼勝、凌肅與涼陌川三人。
凌肅這才話入正題,“少主,你還記得送我的東西么?”
“記得啊,你用它剃頭了么?”她邊玩筷子邊說話,顯得很不上心。
“哎。”凌肅回話前一個嘆息,堆了滿面憂愁。
涼陌川停下玩筷的手,朝他一看:“大叔怎么了?”
“雖然我很喜歡那把剃頭小刀,但若你能將那只木盒一道送我,就更圓滿了。”
“木盒不能送你。”涼陌川守著自己的陣地不讓。
凌肅問:“為什么不能送?只要你能說出個合理理由,我就不要了。”
“不能就是不能,那是給圣上的東西。”
“開店的是我,你為什么送他不送我。”
“我喜歡唄。”涼陌川不急不躁,拿筷子不停地捅那盤凌肅最愛吃的石斑魚。
“你喜歡就好。”凌肅眼光一亮,欠身過去說道:“圣上對那只木盒喜歡地不得了,要不你再弄一只一樣一樣的盒子,再討他老人家歡心?”
“他真的很喜歡?”涼陌川一喜,又一愁:“可蘭苑里就一只盒子啊。”
“其他地方還有么?”眼看將有眉目,凌肅緊接著問道。
“沒人跟我說我怎么知道。”她漫不經心答。
只這一句,便能聽出涼陌川送圣上木盒是有人指使,木盒必然有問題!
凌肅捺著性子道:“可圣上只有一只盒子,他很想湊一雙好好把玩,如果你再送一只,他一高興會賞你很多金銀與零食,要不你再找找?”
“國公府那么大去哪找……”涼陌川被金銀與零食蒙了心,自問自答著:“不如再找那個人問問……”
“那個人是誰?”凌肅謹慎問道,那人定在國公府內部,并且是深得涼陌川歡心、對涼陌川十分了解的人,否則她不可能任聽擺布。
“是……”剛要脫口而出的涼陌川發覺不對,當即住了口。
凌肅與涼勝緊跟著心房一提,只差一步!
涼陌川繼續玩筷,翻了凌肅一眼,“是一個我不能跟你們說的人,她說如果我說出她,就會口舌生瘡,臉丑地像豬頭。”
“可是你不說,刑部的人一樣會抓你去割舌頭。”凌肅從沒這么嚴肅過,他算是明白了,涼少主雖說傻了,說到底是個曾經聰明過的傻子,最好的應對方法,是將她忽悠得更傻一點兒,以方便下手。
幸好涼勝深明他心,無縫隙地與他一唱二和:“而且據說不僅要割舌頭,還會把舌頭拿去泡酒。”
涼陌川倒吸氣,覺得胸腔都是涼的,怪老爹的話太有畫面感,嚇得她直哆嗦,“那……那不是說,我每天都能品嘗美酒了?”
“……”
凌肅不死心,又唬弄她道:“他們會無底線摧殘你那張漂亮的臉,據說他們的刀子手手法奇妙,可以將人的一整張皮都剝下來……”
“所以不管你的臉像天仙還是豬頭,下場都是一樣的。”涼勝喝了口酒,這么說太寒磣人了,有點下不去口。
“他們扒我皮做什么……”涼陌川口中嘖嘖,咬著筷子,眼睛朝房梁上看去,作靈魂出竅狀:“難道想用我這身厚皮,做鎧甲?”
……
一盞茶時間后,涼勝喚了墨香進來,照顧涼陌川回蘭苑午睡。
沒有涼陌川在場,偏廳的氛圍瞬間寧靜以及正常了下來。
“還是派人盯著些,這人必然是國公府的人。”凌肅道。
涼勝面色沉凝,神思一霎回到了昨夜,涼陌川叫他問得緊了,無意間曾提到兩個字——姨娘。
有些東西,即便最相信的人也不能隨意吐露,何況這個人,是與他有利害關系的凌肅。涼勝假裝沒有聽過那兩字,在凌肅面前也裝作不知情的模樣,由著凌肅盤問,需知,涼陌川經過他一夜黑臉加大棒的責問,早被問成了一個敏感人,哪怕她很傻,骨子里的機靈仍是有的,驚得很,凌肅能問出究竟才奇怪。
更難的是,跟傻子談不上任何思維模式談話技巧,這些套路她全都不吃。
“是,此事我會留意的。”涼勝應著。
凌肅搖搖頭,一臉無奈,“此事棘手,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從她那兒得出答案,若要國公府整個排查起來,也不是尋不到可疑人等。你我都知,少欽衛常年監視國公府,你府上亦有明衛暗衛,想將事做得滴水不漏,除非是對國公府有深入了解之人。可這事一旦經少欽衛插手,就不會簡單了,到時別管世女是傻子呆子,涼家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謝殿下庇護,老夫定能揪出那人,給圣上、殿下一個交代。”涼勝鄭重起身,長長一揖。
凌肅嘴角一掀,“國公還不懂我心思么,誰要您向誰交代什么?”
涼勝眼角一抽,看了去。
“我只是想你為國公府清除后患罷了。”凌肅也隨后起身,抓了放在桌旁的玉頂綿絨王帽,“釜底抽薪之法,便是那只后患無窮的木盒子,只要國公解決了您府中的內部問題,盒子的事交給我了。”
“殿下,這……”
“已能確定那只木盒有問題,留著對您不利。”
涼勝深被凌肅的恩德感動,不知不覺眼眶一紅,“若真有人拿到了老夫什么把柄,暗示于木盒中,難道殿下真不想知道老夫是否犯過什么罪行么?”
“國公,”凌肅語重心長,面色沉重地將他久久地看著,“正如世女信我,從不將我當個外人,我對國公,又何時分過你我呢?沒有國公,沒有凌肅,沒有國公,沒有大淵與圣上。我不信國公有什么了不得的罪行,哪怕那只木盒真是要揭露您的罪,我也不允許。”
涼勝無語凝噎,對凌肅深深俯首。
“也沒什么要特別說的,過不了幾天,我便要與母妃搬出皇宮了,等結果了木盒的麻煩,到時我們府府相望,再暢所欲言不遲。”凌肅抱了個拳,笑道:“國公大人,先告辭了。”
“恭送殿下。”
凌肅微笑點頭,面上的輕松之色在他一轉頭后,消失無蹤。
一只到此時仍未發現異樣的小小盒子,背后卻藏著黑暗之手,凌肅歷經那么多曲折變故,也從未感到有如這般的惶恐不安,偏偏這種憂慮又令人無從下手,敏感如千斤重物懸于一發,隨時可能為人帶來覆巢之險。
證實了這并非涼陌川無心的惡作劇,凌肅將清除國公府內后患的事交給涼勝,他要做的便很簡單了,毀掉那只木盒。
凌肅回宮后直接去了宣殿,木盒暫被安置在宣殿藏書閣,有統領吳正親派的御林軍守衛。
在凌肅到達藏書閣時,巧見王福與吳正一道從藏書閣走出。
王福手上捧著盒狀物,盒上蓋了紅布,從下端看,依舊可辨那正是涼陌川送予凌南的木盒,王福這時來取,必是因為凌南要過目了。
凌肅做出笑容來,呵呵地迎上前去:“王公公忙呢,可是這盒子的事有進展了?”
“卑職見過盛王殿下!”吳正一身鎧甲不便下跪,端端正正給凌肅做了個抱拳禮。
凌肅大方地擺擺手:“吳統領不必多禮。”
王福也躬下了身子,“殿下萬安。回殿下,圣上方才說要看看這東西到底有何玄機,奴才與吳統領也都覺得此物無沒什么不妥,圣上看過便安心了。這事總得過去,哪能讓世女一直軟禁府內,更不能讓圣上再勞神掛心了啊。”
“父皇有時啊,太過認真細致。”凌肅與王福吳正二人、及一隊御林軍在長廊中邊走邊道:“王公公、吳統領,及幾位近衛首領都查看過,無問題,可萬一父皇非得疑心這木盒有個什么,偏又看不出什么,會令他老人家心情十分不好……哎,來,我也瞧瞧。”
“是。”王福恭敬奉上。
平頂房似的盒面,毛糙的做工,內外皆是,細看,盒面上有旋狀紋,就是一般人家常用的物品包裝盒,看不出機關口,也沒有可觸動的地方,拿在手中重量均勻,仿佛處處都寫滿了妥當。
凌肅眼光一動,勻速的步伐徐徐緩下。
“殿下,可看出什么了?”王福忙問。
“哦,沒什么。”凌肅應過王福,在避開他視線的角度里,眼眸深深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