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文還在心里頭尋思呢,李青風已經高興的在炕上翻跟頭了,“有糧食嘍,有糧食嘍,不用再天天湯里數米粒了!”
剛翻了沒幾個就被陳氏喊住了,“炕都被你蹬塌,晚上就只能睡炕洞了!”
看到糧食和錢高興,陳氏這一天都眉開眼笑的。
李青風嘴巴咧著,“娘,今天做頓干飯吧。”
陳氏沒答應,還欠人家一百斤糯米沒還呢,有債在身上,她都睡覺都惦記著。
姜氏眼神比平時都亮,一邊給兒子梳頭發,一邊道:“仔兒跟咱爹和咱爺一樣能干,咱家都跟著享福了。”
陳氏道:“他以后就是天大能耐,也不能忘了你這個嫂子。你過門第二天就給他拆洗褥子,洗褲子,這么多年照顧下來,比我這個當娘的還精心,仔兒不是個沒良心的。”
姜氏和李青瑞成親的時候,陳氏因為操勞過度老毛病犯了,腰疼的一動就流冷汗,大夫看過說要靜養。姜氏這個新過門的兒媳婦新婚第二天就挽起袖子開始操持家務,洗衣做飯,照顧婆婆和小叔。
直到現在,一想到那個時候,陳氏都覺得對不起大兒媳。
姜氏倒是不在意,道:“娘,都多少年的芝麻綠豆事兒了,還拿出來說……”
正說著話,外頭傳來女人的哭聲,還夾雜著男人的怒吼聲。
李茂賢起身出門,陳氏聽了片刻,也下地穿鞋,走之前特意叮囑他們呆在家里,不要亂跑。
爹娘出去后,外頭的動靜更響了幾分,李青宏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回來道:“好像是青木哥在嚷。”
李青風道:“爹一年得往他們家跑幾十趟,不用聽也知道是啥事……”
還沒等他說完,陳氏就扶著一個哭泣的女人回來了,一個壯實的男人追在后面,怒罵道:“滾,你滾回你們劉家去!”
罵人的是李青文的堂哥李青木,他的爺爺和李青文的爺爺是叔伯兄弟,兩家關系和近。
幾個本家的同輩攔住李青木,陳氏帶著女人進了東屋,給她擦臉,低聲勸:“別往心里去,他說氣話呢。”
西屋炕上坐了的幾個人都不說話了,都豎著耳朵聽東屋那邊的動靜。
女人哭了半天,抽噎道:“嬸子,嬸子,我不怪他,這事我做的不對,可、可是我如果不給娘家糧食,我爹娘他們就一口吃的都沒了……我是嫁了人,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娘家人活活餓死……”
哭訴的女人劉氏是李青木的媳婦,雖然瘦弱,但很能干,就是娘家特別窮,窮到孩子長大成人都沒穿過一件能蔽體的衣裳。
劉氏娘家劉家村,只有十幾戶人家,每家沒有幾畝地,地里一層土下面是石頭,收成不高,因為無法交夠稅糧,他們村子年年都有人都被衙門抓走。
李青木是李青文的堂哥,人很老實,也認干,上頭有病歪歪爹和歲數大的爺奶,雖然日子比劉家村要好一些,但也是緊巴巴的。
劉氏嫁到楊樹村后,不忍心娘家人受難,偷偷摸摸接濟,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可是長年累月往娘家填補,誰家也受不住,更何況婆家日子本來也不好。
劉氏沒法看自己的血親餓死,李青木也不能時時刻刻看著家里的糧食,就因為這個,劉氏和李青木經常吵架。
今年夏末下了一場暴雨,劉家村的莊稼都被沖倒到了,爛在了地里,顆粒無收。
家里本來就沒有糧,接下來一年可不能喝西北風活著,劉家人給女兒捎信,劉氏偷偷哭了幾天,最后還是摸黑把糧食背到村子外頭,給了哥哥。
怕被發現,劉氏便在空袋子里裝了土,結果還沒到秋收,家里糧食都吃光了,沒米下鍋,事情就包不住了。
家里老少十多口子人,沒有糧食只能喝西北風,李青木氣極了,直接把劉氏趕出家門。
劉氏在屋里哭,李青木在院子里抹眼淚,“叔,我家的事情你最清楚了,這么多年沒少讓你煩,可我實在是沒辦法,不知道日子該咋過了……”
李茂賢嘆了口氣,沒說話。
“不說喪良心的話,山兒他娘能干又孝順,伺候我爺奶用心,這些都沒挑,可她就是放不下娘家,非要拉扯那一大家子人……”
李青木蹲在廂房底下,眼圈通紅,“我是沒什么錢,但這么多年也為她們老劉家做了不少。她偷著往娘家拿錢拿糧就不說了,山兒他大舅交不出稅糧被關在衙門,我舍臉求叔和咱們村的人去救人。我在縣城找到活得先記山兒他二舅三舅,他們打壞東西我給人家賠禮賠錢,他們被混混欺負我得出頭……我們一家人也記著她的好,她有了肚子,全家吃糠咽菜給她補身子,可她呢,把東西留著要給娘家,結果接連兩個孩子就餓沒了……”
李青木痛苦的抱著頭,“都怪我沒能耐,我要是能賺到錢,日子也不會過成今天這樣!”
聽著屋里和院子的動靜,李青文心上像是掛了墜子,沉的發悶。
待侄子發泄完了,李茂賢才道:“你也是作難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勸,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打也罷,罵也罷,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其實大家心里頭都明白,不管怎么鬧,最后這兩口子分不開。劉氏離開李家再也不會找到這么能容忍她的人家,而李青木家老的老小的小,少不了一個能干的女人。
李茂賢把李青木拉起來,院子的人慢慢散去。
陳氏到廂房拎出來一袋子米,道:“你們兩口子咋吵都行,家里老的小的還得吃飯呢,把糧食拿回去頂頂吧。”
李青木擦了擦眼睛,道:“嬸子,你家糧食也不多了……”
“拿著吧。”李茂賢道:“也不是白給的。這陣子你應該沒啥事吧,有空過來幫把手,老大還沒回來,家里人手不夠。”
李青木愣了一下,連忙道:“沒事,秋收之前都沒事,叔,有啥活你吱聲就行。”
“早點回去吧。”李茂賢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你爹和爺奶他們該擔心了。”
李青木猶豫的看了一眼屋里,陳氏道:“山兒他娘哭的頭暈,我讓她躺一會兒,你先回去。”
李青木背著糧食走了,劉氏很快也醒了,家里老的小的都要她照看,實在是沒法多呆。
看她這般,陳氏就把人送回去,跟李青木的爺奶坐著說了一會兒話,太陽下山才回家。
晚飯后,陳氏喊住小兒子,“仔兒,看你一晚上悶悶的,手還疼?”
李青文搖頭,“娘,手好了,我沒事。”
李青宏盯著他看了半天,道:“青木哥他們來過之后,仔兒好像就有點蔫,嚇著了還是咋的,沒事,哥和嫂子吵過就好了。”
看娘親和哥哥關切的眼神,李青文還是說了實話,“聽青木哥他們家的事,覺得過日子挺難的……”
陳氏樂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家過日子都是磕磕碰碰的,你青木哥只是一時遇到點麻煩,幫一把就過去了,算不上難。真難的時候是災年,那時候甕里沒糧,田里沒莊稼,全家老少啃樹皮,人命大的才能活下來。”
說到這個,陳氏話就多了,“遠了不說,就說前年,咱們這邊遭了冰雹,沒有吃的,樹根和蟲子被挖出來嚼了,一個村一個村的全都跑出去要飯。得虧你年大伯跑了幾百里送來了幾袋子米,要不可真是要命了。”
“我們村子那邊地也不少,可能吃飽的日子用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三五年就大旱一場,平時少吃一口攢一糧,鬧災的年頭就能撿回一條命來,到現在我都不敢敞開肚子吃飯……”姜氏也感慨道。
聽娘親和嫂子說她們經歷的那些挨餓的往事,李青文心中突然有了巨大的危機感,這里沒有科學的灌溉系統,沒有化肥和高產的種子,抵抗災害的能力很低,普通的百姓日子是真的慘。
既來之則安之,李青文想,他現在沒法回去,就得想辦法過好日子,糧食和錢一個都不能缺!
賣糖有了錢,李茂賢第二天就想去縣城買糯米,他還沒出門,家里先來了人。
“昨天去縣城碰見你家二小子了,他讓我把這包藥捎回來。”來人道:“我昨天喝了幾杯,回來就睡著了,送的晚了,沒耽誤事兒吧?”
一聞到藥包的味道,李茂賢就知道這是孩子他娘的藥,連忙說沒事。
“這藥是卓兒送回來的?”陳氏在廂房聽到了,來人送后,她便走了出來,“不會是賒的吧,唉,這孩子可真是……”
陳氏向來不喜歡欠人家的,尤其是兒子做事的東家還是不怎么通情理的,賒欠藥錢,怕不是又要看人家白眼了。
李茂賢也很意外,兒子身上沒錢,這藥是怎么來的?
“我這就去縣城。”李茂賢撣著身上的土,“你別瞎尋思了。”
今天要買糧,李茂賢挑上了擔子,李青文想要去看看字糖和熊貓糖賣的怎么樣,也跟著一去去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