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的大雪斷斷續續地下著,紛紛揚揚了好幾日,現下終于是停了下來。
中間的積雪被掃到兩邊,稀稀松松地堆在一起,一眼望去能看見好幾個小雪堆。
這幾天的氣候倒是回暖了一些,天空很是湛藍,像是被漫漫大水沖刷過似的,于這蔚藍色中夾雜著幾縷散淡如煙的云。
陽光透過這幾縷云,并沒有受到什么阻攔。它從天上傾灑下來,暖暖地照在金陵城鎮國公府那堆著厚厚積雪屋頂上。
這暖陽讓那些積雪白得有些發亮,抬眼看著,微微晃眼。
十一掀開厚厚的門簾,向外面探了探腦袋。
她看見江楚寧站在院子里,衣衫有些單薄,長身玉立,負手站在那里。
十一又把簾子輕輕放下,轉到屋子里去。過了片刻,她又掀簾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件披風。
她快步走到江楚寧身前,給江楚寧輕輕地披了上去。
“姑娘,這幾日雖然不似前幾天那么冷,但怎么說也是冬日,可莫要傷了風。”
江楚寧伸出手,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回頭沖著十一輕輕笑了笑。
然后她又回頭,仍舊靜默無聲地站著。
十一站在江楚寧的身后,并沒有說話。
江楚寧披著鵝黃色的披風,身形有些削瘦。
她的頭稍稍仰著,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自從國公夫人亡故后,十一愈發覺得,姑娘不似之前愛鬧了。
她時常這樣獨自站在院子里,也不說看什么,只是靜靜地在那里站著。
“十一。”江楚寧站了許久,終于開了口,“你聽說易凌的事了嗎?”
十一點點頭,說道:“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不過這話在人們的嘴里傳來傳去,現下倒是越來越離譜了。”
十一望了一眼江楚寧的背影,并未言語。
易凌身有戰功,在人們的心中自然位置頗高。可位置越高,摔得也就越慘。
而當大家猛然間發覺到易凌竟然同自己的認識截然不同之時,心中也是更加憤恨。仿佛過街老鼠,人人巴不得多罵幾句。
原來的流言不過是虎威將軍易凌在青樓風流一夜,耽擱朝政。后來傳來傳去竟然變成了易凌乃故意擾亂朝綱的禍臣,近幾日的矛頭也漸漸引到了江楚燁的身上,或言江楚燁御下不嚴,更有甚者,竟然說易凌此舉乃是上梁不正之故。
但是這只是百姓茶飯后的閑談或者是閑聊時的猜測,并不用過于在意。
這些話在民間傳來傳去,終究也只是閑聊之語,并沒有掀起很大的風浪。
不過這件事在軍中,卻是沒有那么簡單。
江楚燁和易凌都是在軍中威望頗高,此事一出,大多的將士都對這些紛紛揚揚的言論嗤之以鼻。但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不同的聲音也就日益多了起來。
本來這些異音如沙子沉入大海般被淹沒得寂靜無聲,但不知怎的,這幾天竟然愈演愈大,漸有沸反盈天之勢。
軍中也逐漸分成了兩股勢力,一邊是指著對方鼻子臭罵道:“你難道沒逛過青樓。”的維護易凌一派。
一邊是吵吵鬧鬧地嚷著江楚燁御下不嚴,難堪治軍之任的反對派。
雙方吵得不可開交,漸漸地都傳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十一嘆了口氣,語氣中俱是不滿地說道:“姑娘,小公爺平日里待將士們極好,這怎么遇到了事,他們便不分青紅皂白地胡說呢!”
“不分青紅皂白?”江楚寧微微笑了笑,“他們這青這紅,分得可是清楚著呢。”
十一不解,問道:“姑娘,這是何意啊?”
江楚寧的語氣淡淡的:“易凌這件事本就來得蹊蹺,可是陛下罰都罰了,百姓們雖是接連謾罵,但看著易凌貶了官,也只是閑著沒事隨口說一二罷了。但這爭吵卻是從軍里傳了出來,哥哥威望高,底下人也都服氣他,這時候又偏偏有人帶頭鬧事。你想想這前因后果,就能想到定然是東宮都安排好了的。”
“東宮?”十一皺著眉,復又舒展開來,語氣放松許多,“那沒事兒,就算他們使壞,可陛下是肯定會相信小公爺的。”
江楚寧聞言,嘴角勾了勾。她轉過身子,淺笑著對十一說道:“陛下肯定是愿意相信哥哥的,只不過,他心里相信,卻不代表他表面上也相信。”
十一仍舊不明白,“相信便是相信,不信便是不信,怎還有心里相信但做出一副不信的樣子?”
江楚寧笑道:“要不然你以為東宮饒了這么大一個圈子來詆毀易凌的清譽,又借著此舉波及哥哥,是為了什么?”
十一想了想,有些不大確定地說道:“是為了……打壓小公爺?”
“打壓的確是要打壓,只不過這一步棋,走得真是好,直接撞到了陛下心里去。”
十一皺眉,“嗯?”
江楚寧有些爽利地笑笑,“他詆毀易凌,于易凌自己而言,只是敗壞名聲,引來些謾罵。不過一旦殃及了哥哥,就涉及到兵權的問題了。鎮國大將軍御下不嚴,軍隊里因為這件事爭吵不休,陛下定然是要給將士們一個交代,或是相信江楚燁,或是依言懲治。”
“所以呢?”
江楚寧嘴角微勾,輕巧中卻又透著一絲自嘲:“而陛下之前因為哥哥的軍功,給了他這么大的兵權,現下又封我做未來帝后,心里不定怎么忌憚呢。陛下剛坐上皇位之時,顧氏一族作為外戚勢大攬權,陛下肯定不會讓下一朝也這么倒霉。所以如果我要做皇后,江府,就不可能有兵權。”
她頓了頓,繼續道:“這是一個機會,是一個東宮給自己,也給陛下的一個機會。陛下無論信或不信,他都可以借著這個機會,拿掉哥哥的兵權。”
十一站在那兒,想著江楚寧適才講的話,半天沒有吭聲兒。
“不過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江楚寧說道,“沒了兵權,雖然失了勢,但卻保了江府上下的平安無虞,”
她說完這句話,背過身去,又抬頭望著天。
這天很清朗,沒有半分雜色。
可是江楚寧的心里,卻是一團亂麻。
話雖是如此,可是江府若是真的沒了權,若是他日東宮登上帝位,皇后的位子又有什么用?
江府,不過是一條在案板上的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