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應該不需要兵權,更不需要拉攏什么武將的感情,那這個人特意擠出時間要跟自己說什么呢?
畢竟是內閣首輔,嚴嵩是真的忙,這種忙的不可開交的人物給你騰出時間,肯定不是只想看看你什么模樣,也不會是簡單的說幾句話。如果嚴嵩有什么話要說,派人傳達一聲,趙期昌能做的自然會做,沒必要跟嚴嵩鬧別扭。
可以這么理解嚴嵩,現在的嚴嵩就是朝廷!
跟部屬討論不出什么,趙期昌只能乖乖在下班后,領著十余名親信持貼拜訪嚴府。
面對嚴嵩反常的行為,趙期昌會摸不著頭緒而心中揣揣;同理,他的任何反常行為,也會導致他下面的人摸不著頭緒。
嚴府門前,羅龍文一襲七品官青色常服,頂上戴著烏紗帽遙遙見了趙期昌,便上前四五步,依舊立在府門臺階上,遠遠望著趙期昌拱手,露笑,一副盼望姿態。
下馬,趙期昌拱手笑道:“含章兄,別來無恙?”
“甚好,甚好!”
羅龍文又上前一步,一手拉著趙期昌手,一手搭在趙期昌臂甲上拍了拍,上下打量趙期昌笑道:“闊別一年余,都督更添威風!”
趙期昌身后李濟瞪目過來,你算個什么東西敢做長輩的姿態?
趙期昌右臂握拳錘了錘羅龍文胸口,笑道:“哪及得上含章兄騰云直上?”
羅龍文一臉笑容又問:“聽說山東去歲又旱,不知年景如何?”
一臉笑容問對方家鄉的旱情……別說趙期昌身后的李濟,其他親兵也是人人面色不快。
“雖有天災,但政通人和無有人禍作祟,家鄉父老倒也安然。”
趙期昌說著側身看向門外,門朝南,他抬臂指著南方嘴角一翹:“倒是去年東南不穩,聽說倭寇滋擾了蘇杭一帶。似乎有一股倭寇溯江而上,銳不可擋啊。徽州府那里,倭寇應該打不過去吧?”
羅龍文笑著搖頭,側身展臂道:“也是說不準的事情,這不論是綏靖地方,還是士民安堵諸事,都離不開都督這類當世名將。”
趙期昌左手按在劍柄上,右手負在背后披風下,左右扭頭打量著嚴府景物,故意低聲道:“含章兄,咱在山東時曾聽說有人將金子、銀子融成磚,運回家鄉修造宅院。這前前后后,得要多少銀子才能造一座宅院呀!”
“哦?竟然有這種謬談,都督大可一笑了之。”
羅龍文說著抬手一指青色院墻:“那一塊青磚約有三斤上下,若是同樣大小的銀磚最少二十斤,這就三百二十兩!而金磚重于銀磚,這一堵墻不過四五丈長,用銀磚該有多少?”
趙期昌粗粗估算,一尺大約有五層,墻高一丈二尺那就是六十層磚左右,磚長……在羅龍文專注目光中,趙期昌道:“若每塊銀磚重三百二十兩,這堵墻用所需銀磚應在四五百萬兩之間。”
羅龍文一攤手,笑道:“這不?這堵墻不過六丈長,高不過一丈二尺,就要耗費白銀四五百萬兩之巨……想拿金銀磚造一座宅子,就是把大明朝給炒了榨油,也榨不出那么多的金銀呀!”
看著趙期昌,羅龍文神色認真:“都督,謠言止于智者。”
“是啊,需要那么多的金銀……以金銀磚之重,修墻必然地陷,若是以金銀磚做地基,可以說是好處多多。”
羅龍文臉上的笑容僵在那里,趙期昌抬手扣著指頭道:“這么做,金銀磚深藏地下可保子孫富貴;又能瞞過朝廷耳目,實在是好算計。”
“都督,又是從何得知此事?”
羅龍文打斷趙期昌,一臉的懇切:“在下添居中書舍人之職,將這類巨蟊繩之以法,不僅是法司之責,亦是本官職責所在。”
趙期昌攤手,一臉勉強笑容:“這可就為難了本督,只是市井之談,正好某家路過聽聞,做不得真。就連那巨貪之人,到底指的是何人……某亦不知。甚至……”
羅龍文忍不住追問:“甚至什么?”
趙期昌斂去笑意:“甚至,這可能是朝中奸邪捏造的罪證,意圖顛倒黑白,嫁禍朝中忠良。是故,對這類事情,本都督一向是左耳進右耳出,記不住多少。”
羅龍文一臉恍然,抬手輕拍自己后腦勺,烏紗帽兩翅搖晃擺動:“此言有理!”
趙期昌突然駐步,目光落在羅龍文裝傻充愣的臉上,看的羅龍文很不自在也停下腳步,斂去種種情緒,神情淡漠看著趙期昌:“莫非都督還有其他話要說?”
“有,你愿意聽我可以說;你不愿聽,我說什么都是無用,那說與不說又有什么區別?”
趙期昌的目光令羅龍文心中惱怒,怒色浮于面表,趙期昌現在的目光好像如同當年那樣在看他:一個手握生殺大權的老虎,在看一只賣弄口舌的綿羊一樣。
看他神色如此,趙期昌搖搖頭:“看來你除了好話、軟話之外,已聽不進旁的話了。可惜,我這人會說不少話,唯獨不會說軟話。”
好話趙期昌會說,會給敵人說,可羅龍文并不夠資格當他的敵人。
深吸一口氣,羅龍文雙手扶著自己頂上烏紗帽輕輕扭動,擺正,挺胸看趙期昌,抑揚頓挫如數家珍:“趙都督,本官乃是內閣誥敕房舍人羅龍文,專司嚴閣老所掌機要事。并掌內閣書辦文官誥敕,翻譯敕書,并外國文書、揭帖,兵部紀功、勘合底簿。”
原本心中沒什么波動,見羅龍文竟然反彈,趙期昌頓時怒火上來,左手壓著劍柄,戰劍橫掛在腰后,右手舉起扶了扶自己的戰盔盔檐:“羅龍文,你不過是一個制墨大匠,你有什么才干參與國政!若是行人司、中書科凈是你羅龍文這種投機取巧之輩,在爾等之手,我大明朝遲早要完!”
說罷趙期昌一笑:“也對,或許本督多慮了。中書舍人又無專權,拿不了主意,自然壞不了國事。”
中書舍人一共有五種派遣,但不管哪一種都是給人打下手做事的,上頭怎么說,這些舍人就怎么做,根本沒有思考、拿主意的權力和機會!
而行人司的行人還比較自由,多數行人滿天下到處跑,負責冊封中低級宗室或祭祀各路山水神仙,又或者純粹就是跑到地方去搜集資料。
可以這么說,行人司的行人需要一定的綜合素質才能完成工作;而中書舍人則沒那么多要求,只要字寫得好,會謄抄公文就能干這個差事。
趙期昌笑話羅龍文的職權小的連敗壞國朝的資格都無!
即,國朝有你羅龍文,還是沒你羅龍文都是一樣的,你羅龍文的存在和消失并不會影響什么,你這種可有可無的人物,自然無關輕重!
你一個無關輕重的人,有什么資格擺譜!
“啪!”
“啪啪!”
拍掌聲傳來,一個獨目短脖子白嫩胖子一襲緋紅官袍,胸前掛三品文官補子,腰間玉帶虛扎垂在腰腹前,拍著手嚴世蕃從中院院門轉身而出,上下打量趙期昌笑道:“少年本就該銳氣如芒,家父已備好菜點,趙都督請吧。”
趙期昌微微側身對著嚴世蕃,抱拳俯身:“小子脾氣不好,多有得罪還望包涵。”
“包涵……該包涵的自然會包涵。趙都督是聰明人,趙都督該做的就做,不該做的千萬別做。那該包涵的,嚴某自會包涵。”
嚴世蕃說話咬字斷句一頓一頓的,說著后退兩步,展臂朝中院。
趙期昌看一眼垂頭如同斗敗公雞的羅龍文,對著嚴世蕃抱拳:“趙某也非無理取鬧之人。”
雖然不清楚嚴世蕃、嚴家要干什么,反正趙期昌也不會主動得罪這家子。
得罪有各種得罪方法,如士子那樣站在嚴府門前撒尿大罵是一種得罪方式;欺負嚴家下人是一種得罪方式;妨害嚴家核心利益又是一種得罪方式。
顯然,羅龍文不可能是嚴家的核心成員,自然代表不了嚴家的核心利益。
欺負羅龍文,固然有損嚴家顏面,可如果嚴家這里能從趙期昌這里拿走更多的,或者就是嚴家想要的,那羅龍文受一點委屈也無所謂。
嚴世蕃看著趙期昌領著親衛將從面前經過,他笑吟吟對著錯身而過的趙期昌頷首,趙期昌也微微停頓,點頭還禮。
看著趙期昌主仆二人在中院中被管家領走,嚴世蕃站在門檻兒上努嘴:“這是個自負的人物,不知道哪兒來的信心。”
“兄長……此人知道金磚之事。”
羅龍文來到跟前,怒氣沖沖,壓低聲音:“并口出威脅之言,對義父多有不敬!”
嚴世蕃扭頭看羅龍文,獨目中眼珠子上下翻動:“含章,你難道忘了么?怒火沖心時最忌開口,等你心緒平靜了,再來說話。”
羅龍文一噎,看著嚴世蕃平靜的目光,垂下頭去閉目,連續三個深呼吸后,抬頭抱拳:“兄長,小弟知錯了。”
嚴世蕃挑眉不言語,從袖中掏出折扇抖開搖風:“你還是要臉面的啊……你若要臉面,這輩子絕無擊敗趙梅川之寸望!不要臉面,你才有報仇的希望。”
羅龍文:“……”
嚴世蕃說著合起折扇,握著折扇撓著腮幫,獨目瞇著:“這個人的缺點就是死要面子……旁的方面含章你不如他,在面子上,你若不要一切,才能以長攻短。讓他死要面子,要面子而死。”
扭頭,嚴世蕃看羅龍文:“含章,想明白了么?”
羅龍文神色猶豫,嚴世蕃見此,搖頭輕笑而去,雙手負在背后,一搖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