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愿盯著這行系統提示看了幾秒,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她確信自己沒有得罪過孫蕓蕓,但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甩臉子,就算是泥人也會被激出三分土性,更何況她的脾氣也并不算特別好,只是平時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懶得理罷了。
寧愿深吸了口氣,決定暫時先冷處理這件事。
畢竟這次孫蕓蕓也沒說什么,只是退了群,如果追著去質問她,就好像自己多么在乎這個人一樣。
“生氣了?”
寧愿將視線從手機上挪開,看見沈佑一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她鼓了鼓腮,將半張臉縮進外套寬大的領子里,甕聲甕氣地說:“生氣了!
“因為我打了個車?”
寧愿:“?”
她看著眼前這個一本正經地問出這個問題的人,忍不住笑罵了句:“有什么毛病嗎你……”
正生氣的時候被他打了個岔,寧愿忽然覺得自己的怒火也跟著被岔出去了幾分。
她本想和他抱怨一下最近自己和孫蕓蕓之間發生的事情,但轉念一想,之前他入學的時候,自己還叮囑他要和室友搞好關系,現在自己反倒和室友關系僵硬。
似乎有點沒面子。
寧愿清了清嗓子,突兀地換了個話題:“你報名了你們院的籃球隊……”
她的話還沒說完,沈佑一的臉就肉眼可見的冷了下來。
寧愿心里驟然一驚,忽然想起來不久前,他站在自己宿舍樓下,努力壓著怒火的模樣。
于是,連忙改了口,老老實實地說:“就是最近跟一個室友相處的不太好……之前我跟你提過一次的!”
她像是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
沈佑一的表情緩和了一些,像是有滿腹的話想說,但最終只說出來了一句:“很嚴重嗎?”
寧愿觀察著他的表情,答道:“不太嚴重,只是有點莫名其妙。我決定如果她下次再這樣,我就要懟回去了,我自己能解決的!
沈佑一看著她這副小心翼翼觀察自己的樣子,忽然有些氣不打一出來。
他伸手,隔著外套,重重地捏了捏寧愿的鼻子,沒好氣道:“我不是要你什么事情都告訴我。”
他下手不重,但寧愿被外套的拉鏈硌了一下,便下意識抬手拍掉了他的手。
她一邊揉著鼻子,一邊用目光無聲地譴責他。
“捏疼了?”
沈佑一想看看她的鼻子,被寧愿躲開。
“你繼續說呀。”
沈佑一頓了頓,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片刻后,他輕輕開了口:“我有的時候特別羨慕阮桃桃。”
寧愿的目光充滿了詫異,她看見沈佑一轉過了頭,不再繼續面向她,而是去看出租車副駕駛位置的椅背。
“你總是什么事情都會告訴她。就算是她離開了意寧,在寧叔叔出了車禍之后,你選擇的第一個傾訴對象依然是她!彼哪抗馕⑽⒋怪,很緩慢地說,“哪怕是,那個時候我就在意寧!
“寧愿,我想要的是,你對我有分享你的生活的欲望!
“發自內心的,不是因為怕我生氣。”
“哪怕只是在你覺得難過的時候、不安的時候,想要找個人傾訴的時候,我希望,你能第一個想到我!
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了。
宿舍里已經關了燈,寧愿借著陽臺透進來的光,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爬上了床。
躺在黑暗里,寧愿回憶著出租車上沈佑一的話,以及他說話時的樣子。
長成少年的沈佑一五官已經徹底長開,劍眉星目,鼻梁高挺。
他的下頜線變得分明,眼皮也變得薄薄的。面無表情的時候,整個人都顯得十分清冷,是難以接近的模樣。
寧愿終于找到了為什么她越來越會怕一個小她三歲的小屁孩的原因——長大后的沈佑一沒表情就已經很冷了,一皺起眉來,更嚇人了。
她忽然想起來第一次見到沈佑一時的情景。
那個時候,暑假快要過完了,她被爸爸關在房間里寫作業,可她一翻開作業本,就能想起來好多好玩的事情,根本坐不住。
在用枕頭和被子壘出洞穴、把床單披在身上演完女俠、把玩具熊第17次哄睡之后,寧愿終于感覺到了一點無聊。
她趴在窗臺邊,小手撐著腦袋,看著窗外的云慢悠悠地飄動。
就在她很嚴肅地思考著要不要寫幾頁作業的時候,忽然聽見樓下傳來了動靜。
老式的樓房,一樓一般都會帶上一個小院子,算是一個很大的露天陽臺。有的人家會選擇給小院子蓋個頂,當一間獨立的屋子用,有的人家就干脆讓它開放著,好曬曬太陽。
寧愿家樓下已經很久沒住人了,原來的住戶兩三年前跟隨兒女一起離開了意寧,聽說前不久把房子轉賣了。
她的窗戶外面,就是一樓附帶的小院子。
想知道新鄰居長什么樣,寧愿打開窗戶,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去看。
樓下似乎有很多人在說話,大部分都是男人的聲音,應該是在幫著搬家。
就在寧愿以為他們今天可能主要忙著收拾里屋,不會有人進小院的時候,她聽見了開門聲。
一個穿著連衣裙的女人牽著一個小男孩走了進來,因為有大人,寧愿下意識地躲去了窗簾后面。
女人搬了個小馬扎,讓男孩坐在院子里,又將一桶積木放在他身邊,柔聲說道:“一一,你先坐在這里玩,爸爸媽媽要整理一下東西!
小男孩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女人笑了笑,親昵地揉了揉他的腦袋,說了句‘真乖’之后,再次回到了屋里。
只剩一個小孩了,寧愿的膽子又大了起來。
她再次將頭探出了窗,想要看看他在搭什么。
男孩歲數不大,警覺性倒是很高,他很快便察覺到了有人正在看著他,抬頭望了過來。
寧愿看清了他的臉。
奶呼呼的小臉上分布著奶呼呼的五官,就連額發都顯得柔軟。
太可愛了,寧愿忍不住逗他:“小朋友,你要用積木搭什么呀?要姐姐教你搭嗎?”
男孩子嚴肅著一張小臉,認真道:“楊輝三角。”
寧愿愣住。
也許是她的表情太懵了,小男孩又補充了一句:“搭到n=7。”
快要滿九歲的寧愿眨了眨眼,迷茫地思考著:n為什么會等于7。
……
后來的日子里,兩個人逐漸熟識。
特別是當她在巷子里將沈佑一‘解救’出來之后,身后的尾巴就徹底從阮桃桃這一條,變成了阮桃桃和沈佑一這兩條。
在她的潛意識里,沈佑一一直都是初見時那個奶團子的形象。
三個人一起長大,在寧愿眼里,從來都是一視同仁:大家都是好姐妹。
縱然沈佑一后來越長越帥,寧愿也從來沒感覺到過。
一是因為天天看習慣了,二是因為,她連‘沈佑一七歲那年還尿過一次床’這種事情都知道,哪還能把他當成什么帥哥看待。
兩個人住得實在太近了,就連誰哪天挨過打,彼此都能立刻知道。
當然,主要是她挨打。
正是因為沈佑一知道她太多的糗事,彼此之間太過熟悉,又是個小她三歲的弟弟。
寧愿從來沒把沈佑一這三個字往男女方面聯想過。
也不是沒有同學調侃過,隨著年齡的增長,特別是初中開始,同學們似乎對男女之間的感情變得尤為敏感,只要兩個異性走得稍微近一些,就會有談戀愛的緋聞傳出。
寧愿總是不厭其煩地和每一個起哄的同學解釋沈佑一是自己弟弟。
也許是他倆的相處實在是太過自然,自然到完全沒有曖昧的氛圍,就像是親姐弟,所以在寧愿解釋過后,基本也就沒人再說過什么了。
這樣解釋得多了,寧愿就像是在一遍遍給自己強化這個概念,她看沈佑一的眼神也越來越慈愛,就算是他偶爾隱晦地表現出對她的依賴,寧愿也自動把它歸類為親情范疇。
但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沈佑一說出那些話之后,在寧愿腦海中,有一瞬間,忽然浮現出一個十分不像話的念頭:沈佑一,會不會喜歡她啊。
這念頭太過荒謬,荒謬到在沈佑一面前,她完全不敢深思,更不敢問。
萬一是她自作多情,那以后兩個人得多尷尬啊,還見不見面了……
可在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這念頭就像是個病毒bug,不斷在她腦海里反復出現,根本揮之不去。
寧愿崩潰地把自己抱成一團,實在是想不出答案。
一陣翻來覆去過后,她伸手摸出了手機,打算和阮桃桃探討一下這個困擾她的問題。
又怕阮桃桃會笑話她,寧愿糾結了很久,反反復復地打打刪刪,才發出去了一條信息,打算迂回地說一下。
【寧愿:我有一個問題!
【阮桃桃:?】
【寧愿:你會希望我發自內心地和你分享我的生活嗎?】
【阮桃桃:……你不是一直在這樣做嗎?】
寧愿愣了愣,手指往下滑了滑,翻了翻兩個人的聊天記錄,發現似乎確實是這樣。
雖然上了不同的大學,但兩個人每天都在發消息,基本都是在說彼此生活里發生的事情。
【寧愿:……那要是個男的呢?】
【阮桃桃:他一直跟你分享?】
【阮桃桃:那就是喜歡你唄。】
寧愿抿了抿唇,慢慢地打字。
【寧愿:那要是他讓你跟他分享呢?】
【阮桃桃:那這要求有點不要臉啊,誰啊?】
【寧愿:……沈佑一!
阮桃桃飛快地撤回了上一條消息。
【阮桃桃:那你就和他分享。】
【寧愿:???你剛不是還說不要臉】
【阮桃桃:我沒有,我不是,你別瞎說!
寧愿猶豫著,食指在空白的輸入框上不停地輕點著。
被笑就被笑吧,她下定決心,硬著頭皮打下了一行字,飛快地按下了發送鍵。
【寧愿:你說,他提這種要求,會不會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他有點喜歡我啊?】
像是怕阮桃桃不明白,她還補充了一下。
【寧愿:就是男的喜歡女的那種喜歡!
阮桃桃那邊沒回話。
就這么幾秒的時間,寧愿尷尬得頭皮都在發麻。
她盯著自己最后發出去的兩條消息,忽然覺得自己有點魯莽了。
這兩者之間根本就沒有什么必然的因果關系吧,也許沈佑一只是單純在吃阮桃桃的醋呢?
三個人一起玩,其中兩個走得太近,另外一個難免不舒服的啊。
這么想著,寧愿飛快地撤回了這兩條消息,打算裝作沒問過。
下一秒,屏幕上躍出阮桃桃的來電提醒。
寧愿在床邊的置物籃里摸到了耳機,連上手機后才按下了接通。
阮桃桃‘喂’了一聲。
寧愿用氣聲回:“我室友都睡了!
阮桃桃的聲音比較正常:“嗯,我也是在走廊里給你打電話的!
說完這句話之后,她停頓了一下,沉吟片刻,然后又開了口:“我覺得,可能性不是百分之一,而是百分之百吧!
寧愿聞言輕輕屏住了呼吸,這是她完全沒想到的回答。
她咬住腮邊的肉,眨了眨眼睛,慢慢爬下了床,拿上鑰匙出了門。
輕輕關上門之后,寧愿才出聲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阮桃桃:“你看過沈佑一看你的眼神嗎?當他跟在你身后,默默看著你背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