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一回到宿舍里的時候,三個室友都還在打游戲。
他沉默地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他的兩腿伸長,一直抵到了桌子后面的墻,身體靠在椅背上,頭微微向后仰著,用手背蓋住了眼睛。
項榮打完了一局游戲,回頭就看見了沈佑一是這個姿勢,嚇了一跳。
他摘下耳機,試探著叫了他一聲:“沈佑一?”
兩三秒后,沈佑一低低地應了聲。
“你不舒服啊?”
沉默。
項榮等了一會,見他一直沒有回答,忍不住又叫了他一聲。
這次,終于有了回音:“我今天,好像搞砸了。”
“搞砸了啥?”
他說得含糊,項榮有些摸不著頭腦。
沈佑一慢慢地抬起了壓在眼睛上的那只手,身體微微坐直了些,沒有回頭,聲音依然很低,說:“我心急了,不知道她會不會察覺到我喜歡她。”
項榮愣了下,將他的話仔細地品了又品,忽然悟出來了他在說什么。
可惜他是個母胎solo,提不出什么建設性意見。
見韓江和曾誠都還沉浸在游戲里,項榮只好硬著頭皮,生硬地安慰他:“也說不定是好事呢?就像我一樣,對吧。喜歡就直接上,直接要聯系方式,直接……”
沈佑一終于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表情涼涼的。
項榮見狀立刻改口:“啊,不是……我的意思是遇到喜歡的……也不是,就是遇到合眼緣的……行吧,這都不重要。反正,你看開點,萬一學姐喜歡你呢,這事不就成了。”
沈佑一微微垂著眼眸,鴉羽一般的睫毛齊齊垂下,擋住了眼底復雜的情緒。
“可我賭不起。”
他賭不起,他對寧愿的心意,并不是那種可以在毫無勝算的時候拿去隨便試一試的東西。
寧愿對于他而言,是珍而重之又珍而重之的存在。
只要不是百分百的確定,他都不應該去吐露半分自己的心意。
他輸不起,他不敢賭。
他沒辦法想象兩個人今后因為尷尬而漸漸陌路。
項榮撓了撓頭,不太明白他的想法,隨口道:“為啥啊?表白不成就做朋友唄……”
沈佑一勾了勾嘴角,臉上卻沒什么笑意,他的聲音很冷淡,也很冷靜:“我做不到。”
他對寧愿的感情,一直以來是怎樣壓抑在心底的,他最清楚。
這份感情,不能動,不能碰,更別談直接攤在桌面上。
因為明白,一旦吐露,就是驚濤駭浪且覆水難收。
他自問沒辦法做到在聽見她拒絕后,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輕描淡寫地揭過這一頁。
從小,他就不是一個‘沒有蘋果,梨也行’的人。
所以,在發現自己喜歡寧愿之后,他也就再沒有想過要去愛上一個別的什么人。
盡管如此,他能做到的,也僅僅只有‘我愛你’這三個字。
在這三個字里,‘我’是主語,是沈佑一;‘你’是賓語,是寧愿;‘愛’這個動詞由主語發起,賓語只是表明它的作用對象。
因此,是他單方面對這句話負責。
至于結果如何,他不能強求,故而也盡力不去奢望。
“但你這樣一直憋著,想等到合適的時機再去說……”項榮的五官皺在一起,組織了一下語言,說,“我打個比方啊,我就是說個假設哈。萬一在那之前,她就遇到喜歡的人了呢?”
沈佑一沒回答他的問題。
他自己也曾自問過這個問題。
那時,得出的答案是什么來著?
哦,想起來了。
那時他想,他大概率應該是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她喜歡上別人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就強行讓自己不去看她,讓她淡出自己的生活,他自己眼不見為凈就好。
因為,寧愿不應該因為被他喜歡上了,就遭受無妄之災。
他不允許。
不允許寧愿受到的委屈,有一絲一毫和他沈佑一相關。
片刻后,項榮看見沈佑一起了身,向著他的方向走來。
臥槽,不會是聽了他剛剛的假設,惱羞成怒要打他吧?
項榮下意識往后縮了縮,連聲解釋著:“你干嘛?!我剛真的就是說個假設……”
沈佑一在他面前停下了步子,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問得好,下次別問了。”
寧愿失眠了。
和阮桃桃打完電話之后,她翻來覆去地折騰了自己一整晚。
她在認真地思考著,自己對沈佑一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
只是友情嗎?
那肯定是不止了。
多年相處,比起普通友情而言,他們的關系更親密,也許更像是親情。
他們之間的感情,是不需要精心維系,也不會輕易磨滅的。
寧愿在沈佑一的面前可以自由自在,她不必刻意維護自己的形象,也不必在做每件事前都去想這樣做他會不會不開心。
她可以穿著人字拖和寬大的t恤下樓去給他送西瓜;可以毫不在乎地趴在窗臺上跟他聊天,哪怕明知道從沈佑一的角度抬頭看她,十有八九應該是個十分死亡的視角;甚至他發過來一條消息,她可以過兩天再回復,兩個人也能很熟稔地繼續聊……
當昏暗的宿舍一點點變得明亮,寧愿也依舊只能為這思考了一晚上的問題交上一份空白答卷。
但好歹不算是一無所獲,在紛飛的思緒里,她至少篤定了一件事——不論如何,沈佑一對于她而言,都是十分珍貴的人。她不希望因為一些可以避免的失誤,讓兩個人都尷尬。
由于她想得太過入神,完全沒注意到不知不覺間天光已經大亮了。
直到聽見孫蕓蕓出門的聲音,寧愿才想起來自己的手機一直靜悄悄的。
沈佑一怎么還沒發消息問她去哪吃早飯?
完蛋,他昨天不會真的是在暗示她吧?
他今天不會還要挑明了這個問題再問她吧?
可她自己都沒想好啊!
寧愿心底猛然一驚,慌忙伸手去摸手機。
剛剛按亮屏幕看清楚時間,屏幕頂端就跳出來了一條新消息提示。
【沈佑一:吃早飯?】
他的語氣和平時無異,就連發消息的時間也和平時差不多。
果然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寧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懸著的心也跟著回落了一些。
不是有人說過嗎,這世界上最容易生出的三大錯覺之一,就是別人喜歡你。
寧愿很快回復了個‘好’字。
發完消息,習慣地切回聊天列表后,寧愿盯著自己和阮桃桃的聊天框看了幾秒,忽然生出一絲慶幸。
幸虧她昨晚沒有妄動,要是直接去問沈佑一是不是喜歡她,她此刻估計會因為尷尬而離開地球。
想到這里,寧愿戳進這個對話框,將阮桃桃的備注改成:狗頭軍師,別信!
洗漱完畢后,寧愿坐在桌前,被鏡子里憔悴的自己嚇了一跳。
因為確認了是誤會一場,此刻寧愿難免生出了些做賊心虛的情緒。
如果頂著這張明顯沒睡好覺的臉去見沈佑一,多少有點瓜田李下。
她也怕自己這個缺乏睡眠的腦子會管不住嘴巴,會不打自招,只好默默地給沈佑一發了條信息,撒了謊:【吃東區食堂吧,我剛不小心又睡過去了,才要起床。】
見沈佑一沒什么意見,寧愿這才翻出遮瑕,開始化妝。
她給自己畫了個十分心機的素顏妝,只上了個底妝和遮瑕改善了一下自己的臉色,遮了一下黑眼圈,用眉粉輕輕掃出了個大致的眉毛形狀,最后,淺淺抿了一層玫瑰豆沙色的口紅。
總之,是沈佑一這種直男不會發現的那種淡妝。
然而,到了食堂見到沈佑一之后,寧愿很驚訝地發現他竟然也頂著一對碩大的黑眼圈。
“你臉色好差啊……”寧愿忍不住說。
沈佑一沉默了兩秒,再次把鍋甩到了項榮身上:“項榮昨晚睡覺打呼嚕,我沒睡好。”
“項榮……”
寧愿低低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覺得有點耳熟。
“啊!就是那個連水都不自己買,非要讓你帶回去的那個人嗎?!”寧愿想起來是誰了,眉頭也跟著皺緊。
沈佑一:“……嗯。”
得到確認后,她的聲音立刻提高了一些,不滿道:“這人怎么這樣啊,看著像個好人,怎么都不干點好事呢……”
在寧愿忿忿不平的聲音中,沈佑一避開了她的眼神,微微低頭,舔了舔嘴唇,決定今天回去之后再陪項榮打兩把游戲。
寧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感覺雖然沈佑一昨晚沒有睡好,但他今天早上的耐心似乎格外好。
平時一起吃飯,他都會嫌棄她話太多,但今天早上,他竟然主動地給她遞了好幾個話頭。
并且,一直到早飯快要吃完,沈佑一都沒有提起令她擔心了一晚上的話題。
寧愿的心也因此徹底放回了肚子里,語氣也跟著變得輕松起來,在和沈佑一討論了下買國慶節的往返車票后,她甚至還問起了沈佑一之前提到的籃球隊的事情。
“你通過了你們院的籃球隊選拔了嗎?”
沈佑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像是在說:這種問題有什么好問的。
寧愿默默點頭致歉:“我的錯,我不該質疑你。”
沈佑一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問:“怎么?你要來看我打球?”
其實,本著禮尚往來的精神,倒也不是不行——畢竟他都來看過她主持晚會了。
但在思考了一晚上的‘自己對沈佑一的感情’后,寧愿覺得自己如果這會兒主動提出要去看他打籃球,實在是有點奇怪。
電光火石間,她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絕妙的理由。
“也不全是……”寧愿扯平了嘴角,做出了一副很為難的樣子,“之前選課的時候,體育課我沒搶到好的課,只剩下籃球了,聽說期末考試是三步上籃,想提前做做功課。”
沈佑一看了她幾秒,最終只是意味不明地說了句:“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