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金絲滾邊云緞黑袍的男子端坐在椅子上，眉宇俊朗，神色平靜，較之從前完全不同的性情給蘇永崢的感覺很是陌生。

　　此時話題突然轉向他的寶貝女兒，蘇永崢唇邊象征性掛著的笑立即消弭無蹤，漆黑幽暗的眼底覆上一層逼人的寒意，不言不語氣勢驚人。

　　趙佑卻不露怯，接著道：“當時少不更事不小心傷到了蘇小姐，現在想來實在抱歉。”

　　蘇永崢冷凝的神色不見緩和。

　　“不知能不能當面和她道個歉，略表歉意？”趙佑頂著眼前人冷硬的目光，頑強地把話說完了。

　　他說話時神色帶了幾分柔和，不同于他在宮中時的冷淡模樣，觀其舉止態度倒確實能看得出些許誠意，只是這并不能打動愛女如寶的蘇永崢。

　　一句少不更事，一句略表歉意就想讓他忘記女兒當年受傷的事，簡直做夢。

　　他的寶貝女兒從小到大幾乎沒受過什么傷，就那一次傷得最重，如今手上雖然看不出痕跡了，但他可從來沒有忘記過。

　　況且當年不知是誰道個歉不情不愿的，最后憋得滿臉通紅才說出一聲“抱歉”的。

　　蘇永崢面無表情地隨口回：“小女最近身體不適，恐無法出門見人。”

　　這隨意的態度，連頭腦簡單的趙安都聽得出這是敷衍之辭，趙佑卻不慌不忙：“那還真是不巧。”

　　他隨即拿起案上的茶，似乎口齒有些干渴地喝了好幾口，姿態沉著。

　　他本也沒想過蘇永崢會答應，不過粗淺地探探情況罷了。

　　七年已過，這位蘇大人對他還是同樣的態度，以禮相待卻又極為疏離。

　　怪他當年初入府即不知輕重地傷到人，還是府里受盡嬌寵的大小姐，之后更是心高氣傲不肯道歉，導致留下的印象這般差。

　　想到幼時那個小女孩，趙佑思緒浮動，一口將茶飲盡，不再言語。

　　蘇永崢旋即起身，將站在屋外的管家叫進來，吩咐道：“給這兩位安排一下住處，”他掃了一眼趙佑，“西邊的客房還空了不少。”

　　在府中服侍多年的管家立刻對主人的意思了然于胸：“是，老奴知曉。”

　　趙佑未再多言，跟在管家后面出了正廳，準備先安置下來，其余的再做打算。

　　而趙安雖對二人話中提到的蘇府小姐升起幾分興趣，不過看他們的反應也沒問，總算是還沒蠢到不可救藥。

　　在趙佑意料之中，他仍然被安排在最西邊的那個院子里，與最東邊的琴瑟院遙遙相對。

　　不過房屋此前應該經過了一番修繕，看起來比幾年前新上些。

　　推開門，熟悉的房間觸動那時的回憶，趙佑腳步頓了下，他掃視了屋內一圈，方重新邁步走入。

　　衛平緊跟其后，他將趙佑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安置妥當以后，就去了隔壁的房間。

　　趙佑這邊是一片平靜，趙安這位嬌公主可不能忍受這樣糟糕的環境。

　　帶過來的兩名侍女將房間角角落落都打掃過一遍，又將千里迢迢帶來的被褥床單換上，拿出香爐點上熏香，擺出各式各樣的裝飾擺件。

　　好半晌收拾趙安才勉強滿意，抬腳走入這個在她看來極為狹小的屋子。

　　左右看了看，趙安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嫌棄表情，描畫精致的眉蹙得很緊。

　　不過屋子經清掃后很干凈，她坐到床邊摸著自己熟悉的柔軟被褥，又拿出她特意帶上的那顆碩大的夜明珠抱在懷里，這才稍微緩下神色，不再鬧騰了。

　　———

　　淮揚加冠前的這兩日，宜言聽從爹爹娘親的囑咐，乖乖地待在屋子里很少出門。

　　小姑娘一直被嬌養長大，身體卻不脆弱，向來少有傷病，幼時那一次記憶便很清晰。

　　她那時年幼且心思純凈，自然不會心存怨恨，只是下意識地不喜歡那個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

　　她知曉那個人又來了她家，但爹爹說他們不會待太久，她只要小心著盡量不與他們碰面就好，以免再出事端傷到她。

　　幸而小姑娘有事可做，所以并不覺得煩悶。

　　她坐在繡架前，低眉專注地繡著手里青色的小荷包，技藝看起來頗為嫻熟。

　　兩日后，宜言終于繡好了荷包的最后一部分，淮揚的加冠禮經舒妤精心準備后也已到來。

　　這日，清早蘇府一家人圍著用早飯，舒妤將需要注意的地方又和淮揚強調了一遍，淮揚悉數應了。

　　趙佑和趙安的早飯是另外準備的，豐盛程度絕對盡到了待客之禮，任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錯來。

　　用過早飯后，首先要進行告祖禮。

　　開祠堂，設下香案食案果品等祭拜先祖，淮揚俯身相拜，將即將加冠的事情傳達給先人，隨后前往廳堂。

　　約巳初時分，蘇永崢邀請的正賓如約而至。

　　被蘇永崢邀請來擔當正賓的是江南聞名遐邇的儒士名流，年高有德。

　　受邀來參加淮揚加冠禮的，有舒府一家人，以及其余關系較近的親友鄰里，他們站在兩側等著開始，溫韞也位列其中。

　　時辰至，加冠禮準時開始。

　　正賓神色肅穆，給淮揚分別進行三次加冠，并更換衣著服飾。

　　淮揚平素飛揚不羈的眉眼此時滿是鄭重，依正賓所言一一照做，一步步地完成他由孩童到成人的轉換。

　　再由正賓為淮揚賜字并說些勉勵的話，淮揚隨后向他行禮，感謝他為自己完成加冠儀式。

　　三加彌尊，導喻其志。冠而字之，敬其名也。

　　禮成之后，蘇永崢率淮揚至先祖位牌前再行祭拜，告訴先祖冠禮已成。

　　到此，淮揚的加冠禮全部完成。

　　前來觀摩的賓客紛紛送上賀禮，笑著祝賀著，更有幾位婦人圍住了舒妤，交口詢問著淮揚的婚配情況，意欲結親。

　　舒妤委婉推脫，笑談著移開話題，帶幾位婦人去游覽后花園。

　　宜言身為閨中未嫁女，自然不能出席男子的加冠禮，不過她早早地跑到隔壁的屋子里，透過墻上鑿出的洞小心翼翼地窺看著。

　　嬌軟的小姑娘眨巴著大大的杏眼，好奇地看完了整個過程，看到爹娘臉上的笑容，她也彎眉笑開，為哥哥成年感到高興。

　　視線中淮揚出了門，宜言邁著輕快的步伐，手里握著為哥哥準備的禮物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