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揚的倚劍閣與宜言的琴瑟院在同一個方向，小姑娘避開來往賓客，徑直向東側走去，沒有注意到身后悄無聲息跟了一個人。

　　越向東側深入越幽靜雅致，小姑娘一蹦一跳的，步伐自由而歡快，翠青色裙擺飛揚，清朗的日光為她鍍上一層薄薄的柔和光暈，恍若瑤池小仙女。

　　淮揚并未走出很遠，宜言不時蹦跶幾下很快追上他，站在不遠處軟語喚了聲：“哥哥。”

　　淮揚原本在躲避那些被舒妤漏下、不停向他催問親事的婦人，聽到妹妹的聲音立即停下腳步，側身等著她走近。

　　宜言幾步趕上他，彎眉軟聲道：“恭喜哥哥成年啦。”

　　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迎著陽光嫣然一笑，明媚得能令三月春花失色，落在淮揚眼里就是曾經不及他腰部的小妹妹……終于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

　　他眉宇輕揚，看著眼前笑得傻乎乎的妹妹，唇角勾起，寵溺地笑道：“嗯。”

　　他確實是今日正式成年，雖說對他而言并無實質不同，但這是他人生途中的一個鮮明標志，意味著他今后要真正肩負起屬于自己的責任了。

　　淮揚接著想到什么，使勁皺起眉。

　　過了今日，催他成婚的人必定會越來越多，他得趕緊找個辦法解決才行。

　　沒等他想出來，只見面前笑容燦爛的妹妹拿著個盒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哥哥，這是言言給你準備的禮物。”

　　淮揚伸手欲拿，被宜言靈巧地跳開一步躲過，笑吟吟道：“等回去再給哥哥看。”

　　淮揚笑，正準備和妹妹一起走回去，忽地腳步頓住，他扭頭沉下臉色，直直地盯著跟在二人身后的人。

　　七皇子趙佑。

　　淮揚自然對他是不喜的。準確地說，他對所有傷害過自己妹妹，以及所有試圖傷害妹妹的人都是極為不喜甚至厭惡的。

　　如果不是顧及他的身份，他早就見他一次打他一次把他扔得遠遠的了，哪能讓他現在還鬼鬼祟祟地跟在妹妹身后。

　　接收到來自淮揚赤裸裸的視線警告，趙佑站定不動，目光卻落到他身旁的宜言身上。

　　他記憶中那個小女孩業已褪去稚嫩，成長為豆蔻年華的少女了，身姿娉婷，面容姣好，最重要的是仍如幼時一般輕靈活潑仿佛晨曦初露。

　　與他生活過很多年的冷寂皇宮給人以截然不同的感覺，以至于他在經歷那些人情冷暖后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回想他曾驚鴻一瞥的笑容，并且一直隱秘地探聽著她的消息。

　　但蘇府將她的消息保護得極好，兩地又有千里之遙，他只能偶爾知道她的情況，還難辨真假。

　　每當這時，往日便悉數浮現，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他越想越悔愧自己那時的莽撞無理，竟然不知輕重地去推一個那么小的孩子。

　　一次次的歉疚難安，卻又無從排解，更是加深了他對再次來江南的渴望。

　　即使這次不由父皇主動提出，他早晚也會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再來的。

　　為這生機勃勃的景致，更為他記憶里的那個人。

　　其實仔細回想，他與那個女孩之間并沒有多少美好的回憶，然而久經沉冷孤清的深宮打磨，那些富有濃郁靈氣的東西會越來越深刻，女孩的一顰一笑便都歷歷在目。

　　他兩年前曾得到過女孩的畫像，嬌美的容顏和纖細的身姿都在其次，她唇邊明媚而不染塵埃的笑容才是最打動他的。

　　這樣的笑容在宮中是見不到的。

　　一步踏錯就有可能性命不保的環境里，身份低微的人習慣了謹小慎微卑躬屈膝，地位較高的人則更傾向于不擇手段地向上爬，力求更高的位置。

　　在皇宮這個深不見底的泥淖里，每個人都在艱難掙扎求生，終年難見發自真心的笑容，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機，連宮內的花似乎都沒有宮外的開得恣意。

　　總覺得一切都在不停地衰敗腐朽，一群群人在不斷苦熬，空耗光陰。

　　后宮里爭奇斗艷的女人更如是，像開不盡的鮮花，這批謝了那批又開了，皆是攀附著帝王生存。

　　哪及記憶中的女孩天真活潑、盈盈生動。

　　母后為他選的兩位側妃性情都十分溫順無爭，放在府里也安靜，他便收下了。

　　云側妃在初入府時還隱約有幾分俏皮好動，后來卻也漸漸地被消磨得歸于沉寂，變得越發多愁善感起來，連低軟悅耳的嗓音都變了。

　　身邊的女子都似困在籠子里的黃鸝鳥，早就失去了婉轉啼鳴的能力，變得僵硬而死板，委實乏善可陳。

　　在這種情況下，記憶中的人被他在心目中一遍遍美化，最終成為念念不忘的心頭月光。

　　其實趙佑身旁未必真的沒有好女子，只是他在一次次回想中刻意放大了心中那個人的美好形象，以致下意識地忽略了她們。

　　此時乍見真人，他雖表面上看來不動聲色，實則早已心潮澎湃難以自抑，眼底壓抑著的感情似乎下一瞬就要盡數溢出來。

　　淮揚對這樣的視線很不滿，他將宜言拉到身后，擋住趙佑的視線，冷著聲音道：“趙佑，你在看什么？”

　　宜言聽到這個名字，反應很快，一步跳到淮揚身后，借著哥哥高大的身子把小小的自己藏了起來，此時縱趙佑抬眼欲越過淮揚再看看她，不過只能看見一個烏黑的發頂。

　　趙佑將視線轉到淮揚身上：“我是奉父皇之命來給你送加冠禮的。”

　　淮揚聞言嗤笑出聲，直言道：“先管好你的眼睛再來說這話。”

　　以為他眼瞎看不到他的視線一直粘在自家妹妹身上嗎？

　　趙佑并未出聲反駁，他上前幾步，竟然真的從懷里摸出了一份禮物送到淮揚面前。

　　淮揚訝異于他性情的改變，但見他明顯有所圖謀，圖謀的還很有可能是他們一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妹妹，飛揚的眉角頓時更向下壓了幾分。

　　他一把奪過趙佑手里的東西，聲線冷凝：“別靠近我妹妹。”

　　說罷他就頭也不回地帶著宜言離開了，宜言也沒有回頭再看他一眼。

　　趙佑看著小姑娘逐漸遠去的纖細身影，恍惚間覺得二人之間似乎已劃下了清晰而不容逾越的楚河漢界，再難接近。

　　他心中驀然浮現悵然若失之感，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好半晌后才離開。

　　趙佑走遠后，趙安又不知從什么地方躥出來，站在他方才站的地方。

　　目睹了一番好戲，趙安對這位蘇府小姐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不說這位小姐的爹娘兄長將她護得很好，就連她那個一向不近人情的七哥都好似對她有些隱秘的心思。

　　想到兩日前自己受到的冷待以及趙佑一路上對她的漠視態度，與對這位蘇府小姐的態度形成了太過鮮明的對比，趙安在宮里向來被眾人捧得高高的，此時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敵對情緒來。

　　她非要看看這位蘇府小有什么好的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