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言長得嬌小,在亭中幾個男子看來,只是個尚且年幼的小孩子。
以幾人的眼力自然看得出她是個女孩,只是見她的裝扮,未直接言明罷了。
“言言是我師兄的妹妹,”他嗓音清越,透著顯而易見的親近,“她父母兄長今日都外出了,家中無人,我帶她出來透透氣。”
紀楠沖溫韞擠了擠眼睛,含著些許的打趣:“哦,就是你經常向外跑的那家的孩子啊。”
溫韞淡淡地瞥他一眼。
紀楠略心虛地躲開他的目光,開始熱情地和他身旁的宜言打招呼:“小妹妹,你好啊。我是紀楠,琢玉的朋友。”
“你好。”宜言輕輕地點頭,彎眉帶笑,看起來又乖又軟。
隨后,她抿著粉唇,不解地問:“你為什么叫溫哥哥‘琢玉’啊?”
紀楠略顯夸張地瞪大眼睛,揚聲道:“小妹妹,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她無辜地睜著一雙水潤潤的杏眼,白凈如瓷的臉上覆上層好奇之色,溫軟嬌憨的模樣,讓人心都軟下來。
紀楠家里沒有妹妹,清一色的全是鬧騰又淘氣的男孩子,他已經很久沒見到這么軟綿綿惹人生憐的小女孩了。
他頓時心軟得不行,暗搓搓地想好好組織組織語言,準備給她留個好印象。
他好不容易準備好了,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一道討厭的聲音堵住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君子如玉,是為‘琢玉’。”
一道清淡飄渺如云霧般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帶著漫不經心的閑散隨意,卻瞬間將紀楠氣得跳腳。
他突然被人搶了話,倏地轉頭看去,臉上浮上惱意:“澹平,你下次能不說話嗎?好好釣你的魚不行嗎?”
紀楠簡直氣得不行。
那被稱作“澹平”的男子與其余幾人不同,他坐在亭外河邊的一塊青黑大石上,手持彎出一抹流暢弧度的竹質釣魚桿,輕飄飄投過來一眼。
“一個大男人,怎么這么磨磨蹭蹭的。不會說話的話,我就替你說了好了。”他語調云淡風輕的,說出的話卻半點不饒人。
紀楠立即不滿地反駁道:“我那明明是在謹慎地組織語言。”
林澹平輕嗤一聲,拋出一句:“這有什么好組織的?你不會是忘了吧?”
那點藏在話里的嘲笑立刻就惹惱了紀楠,他年輕俊秀的臉憋紅,還要回嘴:“你......”
一旁身著石青色衣袍面色沉穩的男子見狀,連忙上前打圓場:“好了,還有小姑娘在場呢,看你們兩個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吵嘴。”
雖然他們都已經習慣了,這兩人,天天一言不合就互相拆臺,不吵不舒服一樣。
紀楠聞聲,傲嬌地扭過頭去,哼哼唧唧地對林澹平道:“我今天是給修齊面子,懶得理你。”
梁修齊明顯是幾人中年紀最長的那一個,言談舉止都頗有些作為兄長的穩重風范,幾人平時多多少少都會聽他幾句。
而林澹平唇角勾起不屑的笑,無聲地拆穿他的外強中干。
紀楠又一次氣悶地說不出話來。
溫韞見他們不鬧了,側過身,開始為宜言介紹:“這是澹平和修齊。”
他視線又轉向涼亭內的另外二人:“那個靠近我們這一側,穿檀色衣服的是楚風,另一個是任穆。”
溫韞的話語同時也清晰地傳到了他們耳中,幾人紛紛點頭致意。
宜言越發依偎著溫韞,如蝶翼般的長睫輕輕在空氣中刷了幾下,嬌嬌地道:“你們好。”
小姑娘的姿態盡顯她對溫韞的依賴與親昵,同時還有幾分乍見生人的嬌怯。
幾人了然地笑了笑,一一回了聲。
紀楠頭腦簡單跳脫,說不過林澹平,思緒就轉向了今天特意相聚所為的正事上來了。
“來來來,既然人都來齊了,我們快開始吧。”他語調興奮地招呼道。
他說著,幾步躍到亭子里,把一個橢圓外形、淺腹平底的酒觴和造型精巧的玉質酒壺拿了出來,動作豪邁地一屁股坐在了亭外的地面上。
宜言好奇地向那邊張望著,此時才注意到亭子另一側有條彎彎曲曲、似是被人工開鑿出來的小溪流,溪水縈紆環繞,泛著些許澄透的碧色。
水波澹澹,還浮著幾片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花瓣,不急不緩地隨水流旋轉飄搖而去。
紀楠坐下后,其他人也順勢互相隔了幾步距離席地而坐。
溫韞帶著宜言走近,笑道:“今日是上巳節,這是上巳節的習俗,曲水流觴。”
宜言覺得這個詞有點耳熟,她一根纖白的手指戳著臉頰一側的小梨渦,努力回想著。
忽而,她眼睛一亮:“言言想起來了。”
她曾于書上見過這個詞,只是印象不深,一番回想之后才想起來。
溫韞有些訝異,沒料到小姑娘居然知道這個歷史悠久的習俗。
曲水流觴,就是讓酒觴杯沿著溪水流動,停在誰面前,那人即飲酒一杯,并作詩一首。若是做不出來,便飲兩杯。
說是習俗,實則是文人墨客詩酒唱酬的一種閑情逸趣。
宜言既然知道,溫韞也就不多解釋,二人在溪水邊挑了個地方,緊挨著坐下。
夏歷的三月三為上巳日,人們舉行祓禊儀式之后,即進行雅聚,曲水流觴,飲酒賦詩為樂。
溫韞他們今日正是為此而來。
除卻林澹平執著釣魚不參加曲水流觴外,這條溪邊有五個模樣出眾、正風華正茂的佳公子,以及宜言這個扮成男孩子愈顯纖秀的小姑娘。
六個人沿著溪水彎曲流動的方向在兩側坐著,依次相距約六七尺的距離。
梁修齊身為其中最為年長穩重之人,開口道:“我們幾個人難得一聚,今日又多了位小姑娘,曲水流觴各自隨意些就好。”
他目光沉靜地掃過各人:“一為歡慶娛樂,二為祈福免災。既是應景即興而作,便不拘字數體裁,隨興即可。”
梁修齊說完,便原地坐下,宣布開始。
酒觴既在紀楠手邊,且他又在溪水上游,自然是由他開始。
紀楠像模像樣地整了整冠帶服飾,左右挪動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坐正,隨后才從從容容地開口:“我想好了。”
他掩唇輕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旋即眉宇飛揚地道:“看今天風和日麗,天氣甚好,我就來一句‘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吧。”
紀楠說完,即飲了一杯酒。
他眼睛里放著希冀的光,等著一句夸獎,誰知他話音剛落,就聽到來自林澹平的嗤笑聲。
他氣得撓了撓頭發,狀似惡狠狠地瞪著他:“你笑什么?”他可是從坐下就一直在想,好不容易想到這一句自認尚可的,竟然還被人嘲笑?!
他眼神兇巴巴的,越想越氣悶。
林澹平并未參與他們其中,仍然如六旬老叟一般在河邊悠哉悠哉地釣著魚,聞言面色分毫不變,只淡聲道:“沒笑你,我笑一條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