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言見竹蜻蜓精巧輕靈,很是喜歡。
如今見有一個掛在樹梢上,怎么都不落下來,抿著粉唇,一時有些著急。
而葉子珺仰起頭,目光定定地望著那抹綠,眸色深沉,一言不發。
她微微偏頭,躲了下突然覺得有些刺眼的陽光,淡聲道:“沒事,不要了吧,我有兩個就夠了。”
宜言聽聞,還是覺得不舍,她垂下小腦袋想了想,隨后彎眉笑起來,眸子亮亮的,似有光。
“灰灰,能幫我拿一下那棵樹上的東西嗎?”宜言一根白白的手指指著竹蜻蜓的方向,嗓音軟而輕靈,招呼著樹旁一只不起眼的灰色雀鳥。
葉子珺頓時一愣,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便驚奇地見到,那只鳥竟真的展開灰撲撲的翅膀,輕盈地飛到樹枝上,用自己小小的喙將竹蜻蜓叼了下來。
它慢慢地把竹蜻蜓送到了宜言的手中,還用自己柔軟的肚腹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指尖。
宜言杏眼彎彎,軟聲回應道:“謝謝灰灰,等言言有時間再來找你們玩兒呀。”
待灰鳥撲騰著翅膀歡快地飛走后,宜言拿著竹蜻蜓轉過身,語氣歡喜:“看,言言把它拿回來了。”
她揚起唇,眉眼生動,一臉驕傲的小表情,就似幼崽終于誤打誤撞地捕捉到了獵物,搖著毛茸茸的尾巴求夸獎一般,嬌憨可愛。
葉子珺堪堪才接受這神奇的一幕,回過神來,聽到宜言的話,自是忙著應和她。
她們又將其他兩個也撿了起來,笑鬧了幾句,相偕進了葉子珺的閨房之內。
步入屋內,葉子珺把三個竹蜻蜓分成兩份收了起來,一份閑置起來,然后坐在了床上,低頭不語。
她目光抬起,輕輕掠過去。
只見宜言安安靜靜地坐在杌凳上,小小的手托著腮,眼睫一顫一顫的,眸子純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清菱也同她一樣,神色猶疑地注視著這個小人兒。
她盡力回想了母親教過她的東西,微微揚聲道:“言言。”
宜言聽到自己的名字,視線移了過去。
“……言言,你剛才是在和那只鳥說話嗎?”
“對啊。”她歪了下頭,有些疑惑。
“你是能和鳥兒交流嗎?”葉子珺的語氣中帶了抹難以置信。
“不止啊,言言聽得懂所有的小動物的話呢。”她語調歡悅,白嫩嫩的小臉上盈滿了笑,明顯是對這件事很是滿意欣喜。
葉子珺聞言卻一瞬間沉默下來。
她隱約覺得,擁有這樣非同一般的能力,似乎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雖不甚清楚,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留神叮囑了句:“言言,以后在別人面前盡量不要表現出你這種能力。”
葉子珺明顯含著關切的話語響起,一旁的清菱聞聲,繃著的的思緒漸漸放松下來。
大人夫人可是多次囑咐過她,讓她注意著,不要讓小姐將自己生而異稟的事情泄露出去,唯恐招來禍端。
方才她雖未來得及阻止,但現在看這位葉家小姐的態度,應當也是無大礙了。
宜言聽到葉子珺的話,邊點頭邊說道:“嗯嗯,言言知道,爹娘和言言說過很多次,言言一直記得的。”
女孩軟軟的聲音頓了下:“但爹娘說的是在外人面前不可以說出來,姐姐是言言的好朋友,是可以告訴的。爹娘也說過,對待朋友要真誠。”
宜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漂亮而干凈,透著晨曦初露般的坦誠真切,不染纖塵,葉子珺心中一瞬間泛起層層不絕的暖意,她走上前俯身抱住了她。
同時又不禁蹙眉,感到很擔憂。
女孩兒實在是太好哄騙了,自己不過和她初相識,她就對自己這般不設防。
以后定要多多護著她些才好,她緊了緊抱住宜言的手臂。
此時,一個小丫鬟立在門外驀然出聲:“小姐,夫人吩咐說帶客人去宴上用飯。”她低下頭,姿態異常恭敬。
無論是這個小丫鬟還是方才引路的那個,對僅僅是個孩童的葉子珺的態度都是極為恭順的。
這一方面因為葉子珺早慧不似常人,另一方面要歸功于寧筠。
寧筠雖看似冷清,但處事公正,待下人也很寬和,她嫁入葉府多年,掌權辦事,始終頗得合宅上下擁護。
如今葉府內雖有幾位姨娘,但大都懼于寧筠執掌中饋,深得人心,不敢妄加作為,后院中一直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
門外的丫鬟見沒有人應聲,又耐心地將話復述了一遍。
葉子珺回過神,應了小丫鬟一聲,隨即放開宜言,拉著她去了前廳,清菱隨其后。
而在三人肆意玩鬧的時候,寧筠引著舒妤沿著海棠園內走過了一圈。
兩人言談之間,寧筠似終于找到了情感的宣泄口,不緊不慢,敘盡經年心酸。
說著說著,她的話語愈發地輕了起來,最后如云煙般盡數飄散在空中,歸于平靜。
舒妤察覺到寧筠言語之間的親近之意,也憶起幾分兩人當年同在閨閣時的情誼,只確已疏遠日久,只得清淺相應,柔聲細語安撫著她。
寧筠也不在意,她仿佛不過是需要一個能夠耐心傾聽她訴說的人罷了。
經年累月壓抑的情感思緒,如今親口一一傾吐出,之后便能徹底放下了。
寧筠敘完心事,長呼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似是要將這些情緒盡數拋下,再不予理會。
旋即,她揚起明艷的笑,如開得最盛的海棠花,擺脫了長期的禁錮與束縛,肆意而張揚。
隨后,她開始向舒妤解釋今日邀其來賞花宴的用意。
原本真的是單純邀她來賞花的,但現在更多的是希望能夠排遣女兒因父親又一次食言而造成的深深失落。
既再不能給女兒一個圓滿的家庭,為避免她過于早慧孤寂而夭,便想盡力為她尋得一知己好友,讓她能得到尋常孩童純粹的快樂。
寧筠垂下視線,言辭婉轉懇切,滿是對女兒的關切與愧疚。
同是作為母親育有兒女之人,舒妤便也未生出什么反感的心思,隨女兒去結交好友了。
在隨后寧筠對于園中海棠的娓娓介紹聲中,不知不覺間已到了擺宴之時,兩人一同向廳內走去。
既是小宴,且都是女客,寧筠不過派人隨意告知了葉敬文一聲,就未再多加理會。
但對于幾人而言,此次確是鄭重的宴請。
兼之昨日是葉子珺的生辰,也放在今日加以慶賀,飯食很是豐盛,煎炒烹炸,色香味俱佳,葷素果蔬,更是無一不具。
廳內放置幾個精致的牡丹霽紅膽瓶,插上嬌艷盛美的海棠花,淺淺香氣環繞,給這場宴添了幾分柔和舒適。
幾人心情愉悅地用畢了飯,又消食了片刻后,舒妤起身向寧筠謝過款待,方帶著宜言及清菱乘馬車離了葉府。
這一趟來訪,舒妤重拾了與寧筠的舊時情誼,宜言得到了一個小伙伴,二人都有所收獲。
而蘇永崢在這大半日間,卻實可謂心緒復雜難寧。
江南的春日向來風日清和,萬物生盛,正是烹茶弈棋的好時節,偏有人不愿他安寧度日。
蘇永崢忍不住又捏斷了手中一支湖筆。
清早妻女出府后不久,他就收到京中暗衛的消息,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七皇子將至江南。
七皇子趙佑乃今上幼子,年方十四歲,從他的名字上便看得出他所受的寵愛之深。
佑,扶助、護佑。
但溫室里難鑄大才,他隱約聽聞其性情上略有不足,頑劣傲慢,易生禍端。
但即使惹下禍事,憑借他受寵的程度,應也不至如此遠避才是。
而今時世清平,四方安定,今上更是穩坐高位,為何還不曾將他忘之腦后?
時隔十余年,他只愿不會卷入另一場腥風血雨。
蘇永崢緩步走出書房,負手長立于寥闊院落之中,面容沉冷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