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氣和的一日。
一只小小的白鴿展開雪白的翅膀,在院中屋頂處盤旋了好半晌,下人才終于注意到了它,并忙去告知了舒妤。
少頃,小宜言拉著娘親的手,蹦蹦跳跳地跟了過來。嫩綠色的裙擺一晃一晃的,就像一只歡快的小蝴蝶。
那只鴿子豆子一般的小眼睛機敏地瞅見了那團嫩綠色,急切地撲愣著翅膀向宜言沖了過來。
它停在了宜言的面前,用自己的小腦袋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頰。
宜言笑眼彎彎,輕輕回蹭了兩下,隨后伸出手,捧住了小鴿子:“白白,言言很久沒有看到你啦,這次你來找言言,是哥哥又來信了嗎?”
小鴿子好似飛累了,小小的身子軟趴趴地伏在宜言的手心里,仰起腦袋回應:“咕咕——”
“嗯嗯,”宜言先是不住地點頭,之后突然語調上揚,“真的嗎?溫哥哥也要來言言家嗎?”
得到肯定之后,宜言明顯含著驚喜的目光投向舒妤:“娘,哥哥說他邀請了溫哥哥三天后來我們家做客,言言不僅很快就能見到哥哥,也能同時見到溫哥哥了。”
宜言心地純凈,敏而通透,因此對那個特別照顧她的少年很是親近。
女兒漾著笑意的小臉清晰地映入眼底,舒妤記起什么,笑著點了點頭。
溫家的少年郎,聽聞其小小年紀便頗有君子之風。
是日,有風輕送,梨花淡白柳依依。
宜言又一次醒得很早,在抱著自己的小被子來回滾了幾圈,發現睡不著了以后,又在床上趴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爬了起來。
宜言疊好小被子,還軟軟地拍了它幾下,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很快用完早飯后,宜言便站在院中,踮著腳尖開始翹首以盼著。
天色尚早,從伊山出發,至入城至少也需半日,兩人到蘇府應是將近午時了。
蘇永崢和舒妤不愿讓女兒如此空等,便勸她回房習字或是再睡一會兒。
經舒妤一番勸說,宜言轉身準備回房,卻還是抬起眼眸,語氣認真地道:“娘,哥哥如果到了,一定要記得喊言言,言言要來迎哥哥,給哥哥一個抱抱。”
宜言的嗓音軟噥稚嫩,卻透著股執拗。
自淮揚離家,宜言每次與他久別相見都要跑去迎他,并給他一個愛的抱抱,風雨無阻。
舒妤眼眸含笑,答應了一聲,同時撫了撫女兒松軟的發,領她回了房間。
蘇永崢站在一旁,看見女兒期盼的小模樣,面無表情地招來府衛,吩咐道:“傳信給少爺,讓他快些到。”
府衛嘴角抽了抽,還是迅速應聲,轉身辦去了。
雖得了蘇永崢的催促,但畢竟路途不是很好走,二人仍是近午時才進城。
早便有下人回稟了消息,宜言提著小裙子,蹬蹬蹬地跑了過去,給了哥哥一個大大的抱抱,同時語帶歡喜:“哥哥!”
淮揚伸出手,回抱住妹妹,比了比她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個子,笑著揉了一把她的發頂。
似是覺得觸感很好,他又連揉了好幾下,直把宜言的烏發揉亂了才松手。
宜言不鬧也不反抗,乖乖地抱著哥哥,等他揉夠了再松開手。
“哥哥,言言很想你。”宜言全不在意被哥哥揉亂了頭發,甜甜地撒起了嬌。
淮揚心下止不住發軟,復又走近,小心翼翼地將妹妹的烏發撫順,笑著說:“哥哥也很想你。”
我的傻妹妹啊。
溫韞在后側看著兄妹兩人的互動,青色的衣擺隨風而動,墨如點漆的眼底笑意溫和。
宜言抱完哥哥,抬眼就見到了那一片青色。
她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好像沒有顧及到溫哥哥。
于是她松開哥哥,向前走了幾步,也給了溫韞一個大大的擁抱,嫣然一笑道:“溫哥哥好,歡迎你來到言言家。”
溫韞輕輕抱住小女孩軟軟的小身子,低眸細致地幫她理好了方才淮揚不及撫順的發,才放開她:“謝謝言言。”
他又接了一句:“溫哥哥也很想你。”
嗓音低沉溫柔,似三月最徐緩的春風。
淮揚揚眉笑看著,很高興妹妹和師弟相處和睦。
而宜言微微紅了兩頰,朝溫韞嬌嬌地一笑,仍轉向淮揚:“哥哥,爹爹說他在書房等著你和溫哥哥。”
淮揚聞言,收斂了臉上漫不經心的散漫,正色道:“嗯,哥哥知道了,你先進去陪著娘吧,等我和師弟先去見爹。”
宜言點了點小腦袋。
淮揚隨即招呼了下溫韞。
溫韞眼見著心中牽念的那一小團嫩綠色消失在視線里,也未及多想,抬步跟上了淮揚。
因知曉兩人將至,遂書房門是開著的。
“爹。”淮揚立于書房門外輕喚。
蘇永崢正在批閱公文,余光掃過兩人身影,擱下了手中另一只嶄新的湖筆。
“進。”
淮揚抬步走進,溫韞隨后。
走到書桌前,溫韞清朗干凈的下頜輕抬,望了過去。
蘇永崢因先前在辦公事,是以姿態很是謹嚴,一身蜀錦黑袍了無幾點綴飾,唯在袖口處繡了幾片白色卷云紋。
他的眉間仍是習慣性地擰著,神色確是舒緩了許多。
“爹。”淮揚出聲。
“嗯。”蘇永崢點了點頭,問話簡明而直接,“近來在山上可好?”
淡淡的語氣,全然不似對女兒的寵溺,那點隱約微末的關切也幾不可察。
淮揚面無表情。
他很習慣。
從妹妹出生起,他和妹妹在他爹心中的地位就千差萬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用懷疑,他就是那個地下的,這讓他一度以為自己是撿來的。
要不,他下輩子也投成個女孩?
“兒子在山上一切都好。”他腦子里思緒亂飛,面上可半分不顯。
他隨即向后退了兩步,與溫韞齊肩,接著道:“爹,這就是我在信中提過的師弟,溫韞。”
溫韞接言:“伯父好,晚輩溫韞。”
他微微躬身相拜,態度謙恭有禮,嗓音清潤而沉和。
蘇永崢循聲看向這個一進門他就注意到的少年。
青衫履步從容,疏朗的眉宇浸著抹沉著,身軀微躬卻仍具青竹挺拔俊秀之風,不露一分忐忑拘謹。
或因家學所熏陶,周身自帶文墨雅懷之氣,清雋溫和。
朗朗眉目間,翩翩少年郎。
蘇永崢輕頷首,問道:“溫韞?你是城北溫家子弟?”
“正是,家父溫如州。”他答道。
江南儒士之首,溫如州。
蘇永崢聞言神色稍頓,略帶幾分考量地端詳著他。
面前的小少年生了一幅好皮囊,眉目皆似細筆勾勒而成,宛如一幅雋永悠遠的水墨畫,沉靜溫雅。
他的神色從容平靜,不見矜慢,亦不見躲閃,眸中盡是內斂的靜篤坦然。
蘇永崢微微受到觸動,眼底不禁逐漸浮現出些許贊賞之色。
出身溫家,無怪其小小年紀便有這般的風姿氣度。
一旁的淮揚見兩個人像卡殼了一樣突然都不說話了,出聲打破沉默:“爹,不如讓師弟在我們家住幾天吧?”正好可以多陪他切磋切磋。
溫韞一愣,正欲婉言相拒,忽聽得淮揚繼續說道:“正好幾天后是妹妹的生辰,師弟在的話,也可以和我們一起給妹妹慶生。”
溫韞念及那個可愛的小女孩,略微猶豫了片刻后,還是低聲應了下來。
此事就此拍案定下。
蘇永崢轉而對溫韞笑道:“聽聞你即將拜別師門,下山潛心求學,我為你備了一套書具,待你要離開時我派人給你送過去。”
溫韞斂眉,出聲謝過。
淮揚卻瞪大了眼睛。
???
為什么他從來沒有?
他真的是親生的,不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嗎?!
淮揚滿臉幽怨地盯著自家偏心的爹。
可惜蘇永崢并沒有接收到他的怨氣。
“無事了,”他轉向淮揚,“去見你娘吧,她很想你。這次既然難得回來一趟,就在家多待一陣。”他溫聲囑咐。
淮揚像只受挫的貓,有氣無力地答道:“知道了。”
隨后兩人便在蘇永崢的催促下,一同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