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沒有窗戶,分不清白天黑夜,燈是二十四小時亮著的,人一旦被困在這樣的空間里,看著重復相同的事物,很容易喪失真實感,陷入恍惚。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對周圍事物的變動變得更加敏銳,有時候他清醒過來發現桌上的水杯從正中央位移到右側,紙巾也有被抽|動過的跡象,可是他想不起來對方是什么時候進入房間,又是什么時候離開。
「你不害怕么?」顧天騏拿著一本小說坐在蘇仰床邊,眼睛很是隨意地往書上瞄兩眼,也沒認真在看內容,「剛才那一針有八十微克,半小時后你會開始頭暈想吐,一小時后藥效徹底發作,我也不能保證會發生什么。」
「如果害怕有用,我不至于白挨那么多針。」蘇仰記不清這是第幾天了,在顧天騏「循序漸進」的計劃里,每天幾乎是一樣的,如果不是顧天騏主動說這里面有八十微克,蘇仰估計也發現不了什么異常。
他只知道身體一天比一天疲累,睡眠……或者說是非清醒階段占據了他大部分時間。他腦海里不斷閃現過去發生的事,可他分辨不了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過,抑或全是幻覺。
「你想過殺人嗎?」
「你不懂這個世界,你還不是一個完美的人……」
「人的行為是有動機的,你猜到我的動機嗎?」
「你能忍受一個人沒日沒夜地在你面前重復死去嗎?」
「你跟我是一類人,我能看出來。」
顧天騏把書合上,輕輕放在蘇仰枕邊:「據說每個注射K-10的人都會有不一樣的行為,有人會搶劫,有人會自殘,有人會睡一整天,還有人會殺人。」
書脊上寫著「童話故事集」五個字,字體色彩斑斕、歪歪扭扭,看上去像是非常廉價的兒童讀物。
「你希望我是哪一種?」蘇仰摸了摸干裂的唇,上面有深深淺淺的牙印,嘴角有些地方甚至結了痂,但他想不起來是什么時候咬傷的。
「我嗎?」顧天騏臉上看不出喜怒悲戚,抬手把床頭燈調暗,「我只希望你能多堅持幾天,堅持到你的警察朋友來。」
隨著燈光轉淡,顧天騏的身影變得模糊,只剩下一個黑漆漆的輪廓。
良久后,蘇仰動了動眼球,勉強能將視線聚焦在那團黑影上:「你希望我殺了你。」
他看著自己的影子說。
K-10不會成癮,也沒有依賴性,一般來說六小時左右就不會再發展,不過蘇仰已經沒有時間觀念了,他不清楚顧天騏相隔多久會給他注射下一針,他只覺得每次最清醒的時候都能看見顧天騏。
當顧天騏把手槍塞進蘇仰手里時,他是平靜的,仿佛早已預知這樣的結局。
「開槍,殺了我。」
確實應該殺了顧天騏,他該死。
一瞬間,蘇仰好像感覺到了自己的「根」,這種感覺很神奇,也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巨人與樹的結局重要嗎?大概是不重要了,因為無論是拔掉它的根,還是任由它瘋狂滋長,結局也是一樣——
走向滅亡。
如果不是房門被破開,蘇仰根本察覺不到顧天騏已經死了,這血淋淋的尸體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眼前,他不會因為看到這皮開肉綻的額頭而感到驚懼,這只是將他的幻覺加以實踐罷了。
他想顧天騏死,每一分每一秒都想他死。
「他讓我殺了他,所以我開槍了。」蘇仰說。
「你沒有!」孟雪誠像被觸動了某個機關,突然用力拉過蘇仰的衣襟,強迫他抬頭看向自己,「那都是顧天騏給你下的心理暗示,你沒開槍!」過程中,醫用儀器被孟雪誠的手肘撞得哐一響,紅字滴滴跳動起來。
「雪誠,不要騙自己了,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是你在騙自己!」
護士進來時,剛好看見孟雪誠把蘇仰壓在床上,兩人情緒相當不穩,吵得面紅耳赤,她以為兩人發生爭執,連忙朝著走廊喊人過來幫忙。
這間事一鬧就是鬧到包副局跟嚴廳長耳里,可當他們過來后,蘇仰又恢復什么都不說的樣子。
嚴慶隨便找了個洗手間跟孟雪誠談心,見他心不在焉,直接遞給他一根煙:「不用擔心,我們會找人給蘇仰做心理輔導,連續打了十幾天的K-10,他還能認出你是誰就很不錯了。」
排氣扇發出轟轟聲,然而這種「火力全開」的排氣扇沒能卷走廁所里的異味,特別是在潮濕的環境下,尿騷味分外濃烈,熏得孟雪誠有些反胃,臉色更黑了一點。他想了想,還是沒去接那根煙:「不抽了。」
嚴慶唉了一聲:「我們愿意相信蘇仰說的話,可房間內外,甚至是方圓一公里都沒有發現機關。」
在送進醫院前,蘇仰曾經很短暫地跟孟雪誠描述了房間的事,他說顧天騏給他戴上監測心跳的手帶,還在房間外還埋了炸藥。可經過檢查后發現,這兩樣東西都是假的,手帶是普通手帶,房間也是普通房間。令人存疑的是,這些話到底是顧天騏用來騙蘇仰的,還是蘇仰單方面臆想出來的。
見孟雪誠沒接話,嚴慶繼續說:「我們不是不相信蘇仰……K-10是什么東西大家都清楚,在那種情況下開槍,我們可以理解——」
「他沒開槍!全世界都可以質疑他,包括他自己,」孟雪誠看著嚴慶,面若冰霜,「但我相信他沒有開槍。」
窗外開始放晴,陽光照在蘇仰手背上,他翻了翻右手,掌心向上,接住了墜落的光線。可這樣一擋,落在被子上的陰影就更明顯了。
兩周后,蘇仰出院,臨走前醫生不厭其煩叮囑他,讓他多出去走走,做做運動看看電影,什么都行,就是不要悶在家里。而K-10有可能帶來遲發性不良或者反芻效果,也就是說在停止注射以后仍然有機會出現幻覺幻聽,這一點需要家人時刻注意,如果有什么反常行為務必第一時間回醫院檢查。
收拾完東西,孟雪誠開車帶蘇仰回自己家。
「晚上想吃什么,我給你煮,還是出去吃?」
蘇仰系上安全帶,回答道:「在家里吃吧,隨便就行。」
一切看似和往日沒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