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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隊!」一股難以表述的刺痛在蘇仰心里盤旋,他盯著何軍手上的遙控器,喊道:「市廣場那么多監控,笑面根本沒有機會安裝炸彈!他在騙你!」
他剛邁開腳步就被眾人慌忙按住,有人小聲勸他:「蘇仰,別感情用事了,上個案子的虧還沒吃夠嗎?我們賭不起……」
「我感情用事?」蘇仰掙扎要起身,可這一反抗,卻讓身邊的人更加警惕,眾人連忙將他按在椅子里,雙手直接反銬在后。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何軍,沒有何軍的許可,他們是不敢將自己強行「綁」在原處的。蘇仰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該難過,心臟砰砰亂跳,他害怕何軍作出選擇,更害怕何軍選擇放棄齊笙。
只是種種跡象看來,已經沒有人愿意相信齊笙是清白的。
蘇仰扭頭去看陸銘,希望陸銘會幫忙說點什么,他知道陸銘心里是相信齊笙的,如果這個時候有人能幫幫忙……
那怕是說幾個微不足道的字……
可蘇仰只看見了陸銘眼里毫不掩飾的痛恨,而這種恨意并沒有指向其他人,反而像密集的雨一樣,淅淅瀝瀝淋在他身上。陸銘不再看他,緊握著拳,正面對著何軍說:「何隊,齊笙沒有背叛我們的理由,是有人故意偽造證據,想要挑撥離間。」
陸銘聲音很單調,單調過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默。
蘇仰向來是喜歡安靜的,但那瞬間,他在沉默里崩潰,情緒徹底失控。何軍看了他一眼,緩緩將劇顫的手指放在按鈕上,痛苦地說:「對不起……」
「你對不起誰?你對不起誰!」蘇仰無比絕望,血液流過的地方開始石化,然后順著干裂的紋路一一粉碎,在場的所有人都像跌進了黑洞。
沒人說話。
過了幾秒,電話鈴聲集體暴起,聽筒里充斥著此起彼伏的吼叫聲,所有人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地球仿佛停止轉動,蘇仰看見那浮在半空的塵埃飄然落地,胸口泛出一陣酸楚,將整個心臟腐蝕爛掉。
陸銘對他的恨,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為什么是齊笙?你為什么要讓齊笙跟問號坐同一輛車?原本是我跟吳越兩個人去的,可你堅持要把我換成齊笙,」陸銘雙眼血紅,在蘇仰身側低喃出聲,「為什么?」
「你在懷疑我?」蘇仰閉上眼,一直被壓抑著的尾音變了調,「你覺得我是故意的?」
陸銘沉靜地垂下眼,把所有悲傷都堵在嗓子里。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不得不懷疑蘇仰、不得不懷疑這背后的陰謀,但這又是矛盾的,假如蘇仰真的想栽害齊笙,他為什么還要拼命去證明齊笙是清白的?
蘇仰不知道陸銘內心的糾結,,良久后才說句:「沒那么多為什么,因為我只相信他。」
陸銘頓了頓,隨后嘲弄地想,是啊,其他人懷疑齊笙,他懷疑蘇仰,憑什么蘇仰不能懷疑他們呢?只是蘇仰的疑心起得比所有人都早而已。
遺憾是陸銘的理性沒能成功壓過感性,任誰在那種情況下都不可能冷靜思考,他轉臉盯著蘇仰空白無神的雙眼,悲慟再也掩蓋不住,咬著牙說:「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讓你替他去死。」
往后的日子,蘇仰不斷提醒自己要活著,等到時間足夠漫長,讓他的心長出繭,那樣就不會痛了。他花了無數個日日夜夜去強迫自己接受齊笙已經死亡的事實,而現在,一切又變得不一樣了。
蘇仰醒來時,護士正在替他測體溫,整個人飄飄蕩蕩的,口腔里依稀殘留著海水獨特的腥味。
「現在幾點……」蘇仰剛開口說話,嗓子疼得不行,聲音又干又啞的,護士有些無奈,給他倒了一杯水說:「下午兩點半,怎么樣,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蘇仰皺著眉,他聽護士講話像是隔著一團棉花,耳朵里悶悶塞塞的,脹得他惡心。他剛要抬手去揉,便被護士攔下:「誒誒誒,不能伸手去摸,覺得耳朵不舒服是因為你的鼓膜破裂了。這段時間絕對、絕對不能游泳,洗澡的時候也要注意,不能進水,不然感染了有你難受的。」
蘇仰坐起身,沒等他再次開口,護士會意地笑了笑,說:「孟先生上午已經醒過來了,他沒事,別擔心。」
病房外傳來腳步聲,蘇仰昏昏沉沉地看向門邊,他知道這時候過來看他的人并不是他想見的人,他端起水杯,故意側過身,背對門口。
「蘇仰,」何軍故意干咳一聲,「你醒了?」
護士很快把桌上的東西收拾好,臨走前友好地向何軍點點頭。
蘇仰沒作聲,有些心不在焉地盯著米黃色的窗簾。
「醒了就吃點東西吧,這是你玲娟阿姨親手熬的粥。」何軍語調平穩,他將帶來的保溫壺放到桌上,輕輕擰開蓋子。見蘇仰沒有理睬自己的意思,何軍無奈嘆息,心里忽然覺得難過,安靜了幾秒后,他才輕聲道:「蘇仰,這次是我們疏忽了才導致雪誠發生意外,我很抱歉……」
蘇仰微微抬起臉,握著水杯的手一寸寸收緊,他不想聽何軍的官腔,尤其是這種遇事不決就道歉的。
道歉有什么用呢?
「先把粥喝了吧,待會兒嚴廳要見你,」何軍苦笑道,「不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我怕你撐不住。」
蘇仰冷冷地回頭:「知道了。」
何軍沒有再說話,蘇仰干脆把他當空氣,自顧自地喝粥,但他實在是沒什么胃口,吃了小半碗便放下勺子。
三點整,嚴慶帶著四、五個人來到蘇仰病房。這些人對蘇仰來說并不陌生,幾年前他們就見過面,都是些上級領導,每次進行內部詢問都會出現。嚴慶抖了抖外套,臉色略微有些青白,但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他把錄音筆放到桌上,帶著幾分客套的笑道:「這次不是來問你話的,而是把我們收集到的消息告訴你,所以別擔心,我們說完就走,不會打擾到你休息的。」
話雖如此,聽上去很輕松,可坐在嚴慶身邊的人個個都跟蠟像一樣,臉上沒有一絲生氣,更別說多余的表情了。
蘇仰自然不相信他們會把收集到的消息全部告訴自己,最多也就一些皮毛,倘若這幫人真的愿意相信自己,沒有一點疑心,當初就不會安排他入住安全屋。而且孟雪誠失蹤這件事直接坐實了蘇仰的內心想法——高層里有不干凈的人。
只不過這個人,或者說這些人掩藏得太好了。
他沖嚴慶淡淡一笑,客客氣氣地說:「怎么會是打擾呢?能讓嚴廳親自出馬,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嚴慶沒有在意他話里的揶揄,直接按下錄音筆,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沙沙的雜音響起,片刻后,何軍的聲音從錄音筆里傳出——
「那場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
「笑面把我關在一個房間里,里面有兩個音箱,他讓我好好待著,好好聽一聽專案組在最后關頭會做出怎么樣的選擇……」齊笙聲音像是寒冬里的冰錐,尖銳冷冽,直直扎進人的心臟,「爆炸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等我醒過來,已經躺在A國的醫院里了。」
何軍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問:「笑面是誰?」
齊笙輕笑,話音里卻包含了某種沖動,聽得人背脊發冷。
「笑面是一個代號,有很多人,但你們最關心的那個,應該叫顧天騏。」
顧天騏……
顧天騏?!
蘇仰霎時四肢發麻。
齊笙給出的答案讓他始料不及,一切都顯得那么猖狂、可怖,顧天騏作為214爆炸案的唯一幸存者,近期一直受到警方的保護,而提出保護要求的不是別人,正是他……
眾人將目光投向蘇仰,只見他似笑非笑地說:「顧天騏自導自演了綁架案,為的就是拖延時間,分散警力,留給自己足夠的時間逃走,對嗎?」
何軍向前走了數步,他知道蘇仰是個內心驕傲的人,齊笙跟蘇若藍的死之所以沒能摧毀他,是因為有更龐大的責任落在他身上,他還不能絕望。只是很多人忘了,他從來沒有真正「痊愈」過,哪怕是孟雪誠,也欠缺修補過去的超能力。何軍擔心這樣的消息會打擊到蘇仰,他伸手去關掉錄音筆,卻被蘇仰攔下。
蘇仰忍著身體不適,喘息著道:「繼續。」
嚴慶面無表情地聳聳肩:「好,那就繼續。」
「嚴廳長,」何軍搖了搖頭,「他才剛醒沒多久,我們改天再……」
「蘇仰,你自己說,要不要繼續聽下去?」嚴慶直接打斷何軍的話,口氣變得強硬起來。
蘇仰牢牢抓住何軍的手,指節泛著瘆人的白,窒息感從心口往上爬,喉嚨仿佛被麻繩死死纏著,他的眼神停留在錄音筆上,低聲說:「繼續!」
嚴慶從椅子上站起身,干癟的雙唇微微施展出一個弧度:「剩下的事,不如讓他親自跟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