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電了。
世界一片漆黑。
“把車燈打開。”傅燁勉強支撐著站起來,低聲說:“把所有人集中到這里來。”
羅德歪歪扭扭地跑過去,打開一輛車的車燈。
上百人都聚集在傅燁這里,有人只穿著大褲衩,有人還抓著卷紙,大家都是一頭一臉的灰,駭得面無人色。
在天災人禍面前,人人平等,都得接受老天爺的考驗。管你是帥哥美女,還是平民吊絲,是富商巨賈,還是街頭百姓,這時候,大家一樣。什么恩怨情仇,都在讓人睜不開眼睛的嗆人灰塵里往后飛去了。
“不知道還要搖到什么時候?黎水市里不知道成什么樣子了。”有人小聲說道。
“是啊,全是高樓……”
“我爸媽還在城里呢,那一塊地的房子最擠了,天啦,這是睡覺的時候!”
有人大聲哭了起來。
對啊,正是睡覺的時候。
一人哭,大家全哭了起來。大部分人的父母孩子都在黎水市里。那里高樓林立,空地狹窄,這才七點過,很多人都沒起床,沒跨出家門去上班。
想一想,心都要碎掉了。
河堤。
溫暖撐在池景深的胳膊,爬到了車頂上。她穿著婚紗,魚尾式,長長的頭紗一直垂到車門下面。
今天是她和池景深的第二場婚禮呢!
哪里也不去,誰也不邀請,只有她和池景深,池媽媽,一雙小寶貝,一起開車去狂奔。
她剛從婚紗店里盤了頭發,換了婚紗,正等著劉哲送池媽媽和孩子們過來。
“奇怪,今天的太陽呢?”她手搭在額前,看著黑蒙蒙的河面,有些失望。
一夜不睡,就是為了和他一起看一場日出,結果只看到飛砂走石,河水奔騰。
“可能是嫉妒我娶到漂亮太太,不肯出來。”池景深也爬到了車頂,攬著她的腰,和她一起看遠方。
“都要七點了呢。”溫暖抬腕看表,聳了聳肩。難道真的是因為她太幸福,所以太陽嫉妒得半死,不肯圓她的美夢?
她還幻想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一家人開著車奔在高速上,去看漂亮的風景,然后她的風紗被風給吹跑了,在半空中飄呀飄呀,變成了一片云。
“你可以寫小說。”池景深笑著拍她的頭。
“你投資給我拍電影嗎?”溫暖笑著問。
“不投,會虧。”池景深搖頭。
“嘖,嘖,小氣。”溫暖撇撇嘴,揮著拳頭想打他。
突然,她晃動了一下,差點沒摔下車去。
“你晃我干嗎?”她楞了一下,拳頭落到了他的肩上。
“我沒有……”池景深也晃了幾下。
溫暖飛快地抓住他的手臂,驚駭地往下看,地面在搖晃,越晃越厲害,越晃越劇裂……
“地震!”池景深臉色一沉,拖著她往車下跳!
太快了,遠方的房子像被大風卷住的脆弱的樹,不停地晃動,就在他們眼前,轟隆隆地、一棟接著一棟往下倒。
“啊……”溫暖掩住嘴,另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
“快走,河堤在搖!”池景深怕河堤垮塌,拖著她就往前狂奔,沒跑多遠,身后果然響起了斷裂聲,砂石撲嗖嗖地往河里落。
她的婚紗很礙事,跑幾步就絆一下腳,頭紗也是,纏到她的脖子上、手臂上,還不時擋住她的臉。
池景深停下來,幾把撕開了她的裙擺,拽下她的頭紗往地上一丟,拖著她到了空地上。旁邊的大樹不停地搖晃,溫暖看得心驚肉跳,終于,大樹倒下來了……
“我的小小暖小小深……”她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叫,拔腿就往進城的方向跑。這時候他們應該在大街上,奔向出城的方向。不知道會不會正好在窄道上,被倒下來的房子壓到?
車子已經有一半滑到了河堤下,池景深的手機在身上,而她的手機在車里。
兩個人狂奔一路,終于攔到了一輛面包車,但車主死活不肯進城。池景深解下手表,催著溫暖把身上的鉆飾一起給他。
“真的假的呀?”車主看著手表和首飾,百般不愿意。小老百姓攢點錢買輛車跑小生意,也很不容易呢。
“全是真的!值幾百萬。我要去接我兒子女兒,你做好事吧!”溫暖把首飾往他懷里一塞,揪著他就往旁邊推。
池景深跳上車,夫妻兩個開車就走。
……
進城的路上,車都停了,大家滿臉驚恐地看著黎水的方向。
這個繁華的大都市就在瞬間成了人間地獄,漫天的灰塵在半空彌漫,整座城市都湮沒在了塵土中。
震動足足持續了90多秒。
就這一分半鐘里,黎水面目全非。
面包車被卡在了大街中間,眼前的一切讓夫妻兩個心里一陣極寒。
“打劉哲的電話快。”溫暖催著池景深打電話。
池景深再鎮定的人,雙手都在抖。主震結束之后,通常會伴有余震,必須馬上把家人帶到安全的地方去。
信號非常不好,打了十多回,終于打通了劉哲的手機。
“我們在白馬路……白馬……白馬……”
聲音消失了。
車子不能再開,池景深和溫暖從車上跳下來,拔腿就跑。
白馬路離這里起碼有四十分鐘,他們還在河那邊!
沿途都是哭喊的人,不少人都受了傷,頭破血流,空氣里全是血和眼淚的氣味。
溫暖不敢看,她也不敢猜小小暖他們怎么樣了。
救護車的聲音很刺耳,但是大街上根本就走不通,人群在大路上擠成一堆,臉上全是驚恐的神色。
在這個人口上千萬的城市里,突然間大家都變成了一樣的人。灰頭土臉,面色灰敗。不知能去哪里,不知道后面還會發生什么事。尖叫聲,哭喊聲,咒罵聲此起彼伏。整個城市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夫妻兩個人在人群里艱難地前行。
“池景深,我跑不動了,你先去,你趕緊去找孩子們。”溫暖停下來,朝池景深擺手,喘得心口痛疼。
“不行,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在這里。”池景深抓住她的手腕,拖著她往前走。
“不行,我真跑不動了。”溫暖喉嚨里都在冒火,艱難地說道:“我真擔心孩子們,你先去找他們,我好好的,又沒有受傷,又沒有怎么樣……我慢一點過來,到白馬路那里找你。”
“還會有余震,而且大亂后,治安會很差,我不能丟你一個人在這里。”池景深左右看了看,跑向了路邊的公益自行車點。
“沒有卡,沒有硬幣。”溫暖和他一起折騰了一會兒,沮喪地說道。
這時有人過來取車了,池景深一把抓住他,焦急地說道:“替我們取一輛,多謝了。”
那人也挺好心,見溫暖還穿著婚紗呢,爽利地給他們取了一輛,“這婚還能結嗎?你們不會還要去酒店吧?趕緊找個空曠地方躲著吧。”
池景深推過車,叫溫暖往后面坐好,騎上就走。
消防車的聲音也響起來了,不遠處濃煙滾滾,起火了。
路上有小偷偷了包撒腿狂奔,后面的傷者坐在地上哭著喊抓小偷……
“怎么會這樣……”溫暖看著眼前的慘狀,喃喃說道。
又是一陣晃動,四面八方的人尖叫著開始亂擠。
余震來這么快。
前面又有一棟房子歪了,搖搖欲墜,里面的人拼命地往外跑。
“快點……”溫暖淚流滿面,死死揪著池景深的衣服。
從河西到河東,走了一個多小時,他們終于趕到了白馬路。
這里比河西的情況更糟糕。
這邊是老城區,房子年代久,人群密集。現在大家都在往河東涌,想出城去。夫妻兩個人逆行了好一會兒,尋找孩子們的蹤跡。
“那里,在那里。”溫暖突然跳下了車,朝前面狂奔過去。
有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子揮著手里的魔法棒,正在哭著往前跑。她沖過去,一把將孩子抱了起來,摁在懷里抖得說不出話。
“這是我的丫丫。”一個女人跑過來,哭著從她懷里搶孩子。
溫暖低頭一看,這不是她的小小暖!她把孩子還給那位媽媽,雙腿已經軟得站不穩。
“小暖。”劉哲拖著兩個孩子氣喘吁吁地過來了。
“媽媽……”兩個孩子看到溫暖,哭著撲了過來。
溫暖一手攬住了一個,往兩個孩子臟兮兮的小臉上亂親。
“沒事了沒事了。”她攬緊小寶貝,抬頭看劉哲。
他受傷了,臉正在往下流血。
“剛被玻璃劃了一下。”劉哲抬手抹了一下,抹了滿掌的血。
溫暖站起來,把婚紗內襯扯了一大片下來,飛快地往他臉上綁。
“我們去醫院,你的傷口很深。”
“這時候醫院哪管得了我這小傷,看看附近哪里藥店還開著門,進去找點酒精藥棉好了。”劉哲搖頭。
“媽媽呢?”溫暖想到了池媽媽,心一緊。
“她沒跟我們出來,還叮囑我不要告訴你……好在莊園開闊,她能有地方躲。我看我們回莊園去吧,那里最安全。”劉哲捂著臉,痛苦地咧嘴。
池景深一輛自行車裝不了這么多人,而路上已經沒辦法通車了,大家只能走回去。
他用自行車載著兩個小家伙,推著走。溫暖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他后面。
滿目瘡痍,讓人不忍直視。
小小暖捂著小臉,一直在哇哇地哭。
小小深臉上也掛著淚珠,但沒哭出聲,一雙小胳膊死死地抱著坐在前面的小小暖,把臉往她的脖子后面藏。
從這里走到莊園去,可不是個小工程。
一家人走了三個多小時還在城里繞,很多路都被倒下的建筑給封住了,他們浪費了很多時間。最后,一家人被迫在廣場上停下。
“休息一會兒吧。”池景深帶著一家人擠了好一會兒,決定停下休息。
每條路都不安全,不如等等看情況。
劉哲半邊肩膀都被血給染透了,他盤腿往地上一坐,捂著腮幫子哼,“池總,你得給我報銷整容的費用啊,我這臉只怕是劃成兩半了。”
“我等下去看看附近有沒有藥店,給你找點酒精藥棉。順道看能不能買幾瓶水。”池景深把襯衣拉開,抹了把臉。這時候不要指望醫院管他這種小傷,肯定已經人滿為患了,遠不如藥店靠譜。
這輩子的經歷算是豐富了,私人恩怨經歷了,這種天災也讓他趕上了。
“那你小心啊。”溫暖搖了搖他的手指,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