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世代忠賢。
李子丞在十七歲前,從未想過要造反。
出生,習武,征戰(zhàn),本以為一生便是如此,一個人一生有幾分富貴,幾分奔波勞碌,皆是上蒼注定,他信命。
這一生一世,他就是鄭端的翱鷹將軍,為他征戰(zhàn)沙場,上陣殺敵,最后血濺三步,魂歸疆場。
變成鬼,也是項羽一般的鬼雄,永鎮(zhèn)在邊防,令胡夷聞風喪膽,永保中原太平。
可是那一年,李桀死了。
李桀并未馬革裹尸,他死在家中,死于先帝一杯毒酒。
李子丞永遠記得那天,李桀打了勝仗,萬民歸心,百姓們夾道相迎,邊疆的姑娘載歌載舞,把花環(huán)端給他。
“兒子,”李桀說,“你想做將軍么?”“想。”當然要做將軍,要做像爹一樣的大將軍,護一方安康,受百姓敬仰。
“你答應爹,”李桀舉頭去望邊塞的月亮,“不要做將軍。”“為何?為何不讓孩兒做將軍?”“將軍百戰(zhàn)死,疆場殺敵固然痛快,明槍易躲,暗箭卻難防。”年少的李子丞并不明白李桀話中深意,只覺得當將軍是天下第一自在事,父親已經(jīng)年老,熱血已涼,不愿再帶兵征戰(zhàn)。
那日的對話,便一耳進,一耳出,不曾放在心上。
李桀收養(yǎng)前朝逆臣鐘忍遺孤,先帝一壺玉堂春,終究涼了他的血。
一力傾軋朝堂,盛極一時,高樓起時一磚一石地積累搭建,高樓塌時一朝魂斷,連個聲響也無。
這就是臣,這便是將。
“你姓鐘,不姓李。”李桀臨死之際,緊緊握住鐘綰與李子丞的手,“照顧好你妹妹,別讓她受委屈。”李桀死后,李子丞將他葬在庭院里那棵棗樹下,整整十三年,今有亭亭如蓋。
那樹生得繁茂,每一顆棗子都受父親尸身蔭澤,像是無數(shù)雙眼睛,日夜盯著他。
“不要做將軍。”“不要做將軍……”他在黑夜中抱著頭哀嚎,躲避,父親的鬼魂如影隨形,時而站在門檻上,時而沉在水井里,一遍一遍提醒他,不能做將軍。
數(shù)年夢魘,他在父親的詰問與兒時的夢寐中煎熬,李桀為國盡忠,終死于非命,那么李子丞呢?李子丞真的就此認命了,再步父親功高震主的后塵么。
兩年后,先皇駕崩,他為自己的兒子鏟除了登基之路上所有絆腳石,鄭端終于順利登上皇位。
這皇位來之不易,是先皇從虎口中奪來的,可是先皇并不知道,李桀對皇位無意,他收養(yǎng)前朝罪臣鐘忍的女兒,不過是因為鐘家在昔年落魄之時,曾對他有一飯之恩。
這恩情要了他的性命,也逼迫他的兒子,成了萬人唾棄的逆臣。
李子丞終究成了鄭端的將軍,揮兵千萬,名曰翱鷹。
翱鷹翱鷹,翱涯之鷹,鷹擊長空時,不問身后事。
可是鷹犬二字總是勾連,他是皇上的鷹,也是皇上的狗。
瓦剌進犯,翱鷹軍先行不過八千精兵,先皇早已為鄭端思忖周祥,八千兵對占十萬雄獅,不過是想讓李子丞死。
當年扎花環(huán)的姑娘已為人婦,她挺著肚子,被瓦剌軍糟踐至死,肚子里的孩子挑在彎刀上,只有拳頭大的血疙瘩。
李子丞冷眼看著,人心會變,他也再不是昔年的李子丞,他的熱血已涼,到如今不過是冷心冷肺的過客。
他之身穿越萬軍陣營,所過之處人人退避,與瓦剌可汗簽訂盟約——扶李氏登基,邊疆城池可讓百里,中原與瓦剌永修為好,休戚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