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又下起了小雨,魏文賢仍在叩首。
“柔妃快不行了,”魏文賢哭道,“就在這一時三刻。”“老奴之罪,萬死莫贖,愿意粉身碎骨,只求圣上念在老奴一生衷心,再看一眼楊柳……”“圣上的孩兒也即將臨世,請圣上為皇嗣積陰德,請圣上開恩……”端帝猛地吸了口氣,氣管里灌進冷風,極力抑制著嗆咳。
須臾,殿門洞開,天子在寂靜的雨聲之中靜立良久,終于道,“引路。”黎明最寒冷的時刻,雨水淅瀝,冷宮外樹上新生的嫩芽被雨淋落,烏衣巷寂寥。
柔妃躺在席子上艱難喘息,臉上已潰爛化膿,十分駭人。
她仍大睜雙目,直勾勾望著鄭端,不死不休。
“我從前……不是這模樣……”她嘴唇動了動,“我生得不好看……”“不好看,沒人喜歡我……我爹厭棄了我娘……寧愿入宮凈身……當個人人冷眼的太監……”“沒人喜歡你,”端帝道,“并非因為你不好看。”“美貌……圣寵……”她喃喃道,“我的父親……我的夫君……我這一生,從未被人愛過。”憑借與那人一樣的容貌,走到今日,她早已忘了本來面目,鏡子里的人不是自己,水里的人,也不是自己。
“皇上……”她枯瘦的指掌極力伸直,回光返照地抬起上半身,鬼一般朝端帝抓撓,“你親親我,你親一親我,你不是喜歡這張臉么……親親我,你從來都沒有親過我……從來沒有親過我一次……”她臉皮里的蟲子隨著抖動的力道掉落在席子上,眼珠凸出,露出整個瞳孔,比惡鬼更可怕。
端帝一動不動,冷冷看著她。
“你為什么不親我?!”她突然癲狂,“我不美么?我不好看么?!”“鄭端!”柔妃猛地從榻上撲下來,干枯的手指勾住端帝的靴子,突然呵呵笑起來,“你以為你的皇后真的愛你么?你以為李子丞真的沒有謀反么?!你就沒有想過,為什么八千翱鷹軍能不費一兵一卒就擊退瓦剌七萬大軍么?你就沒想過李子丞為何死無尸首么?那天夜里你為何爛醉?李子丞為何要放求援用的穿云箭?鐘綰到底在你酒中下了何物?你就從來都沒有想過么?!”笑容極其可怕,映著凄冷的月色,像是死不瞑目的鬼。
鄭端面上看不出情緒,盯著她看,似乎在思索她的話。
“鄭端,這世上,”她翻了個身,艱難第仰面朝上,瞳孔漸漸散開,“我們都是……赤條條……來去……”“我不……甘心……”同一時間,皇城上空驟然騰起一枚白亮穿云箭,海東青一聲鷹啼,劃破長空——千萬火把亮起,黎明被照得極紅亮,仿佛七月流火的耀陽迫近,大軍包圍皇宮。
啞巴走進棲鳳園,一路暢通無阻,他走到鐘綰床前,將銀面具摘下放在她枕邊,面具之下,是一張完好無損的臉。
“小妹,”李子丞道,“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