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天來得特別遲，已過驚蟄，還不時飄起小雪。皇帝的一道旨意如同盛夏驕陽，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人意表，炙烤著春寒料峭的汴京城。

　　大周軍隊毫無懸念地即將北征，讓眾人吃驚的是，皇上要御駕親征，天下兵馬大元帥柴瑋軒隨駕出征，太子留京監國。皇帝決定拿北漢這個囊中之物，當做他最終一統天下的完美尾聲，因此在大規模的祭天之后，三十萬大軍將浩浩湯湯一路北上。

　　柴瑋軒還未回府，宣旨太監就帶來了這道打破王府寧靜的圣旨。

　　瑞王妃領家眷接了旨，剛站起身，旁邊顧卓依突然俯身作嘔，丫鬟忙上前攙扶，如云關切道：“卓依你怎么了？”

　　顧卓依紅了臉，忙行禮：“卓依失禮，姐姐恕罪。”

　　如云似乎想到什么，脫口道：“你是不是有喜了？”

　　霽月一時心急皺眉：“這不能吧。”

　　如云瞪她一眼，揚聲讓請御醫。

　　霽月自知失言，閉口立在一旁不敢再多說。

　　御醫來得很快，果然顧卓依已懷孕一月。如云心中又歡喜又酸澀，“王爺膝下凋零，妹妹入府剛半年就為王爺開枝散葉，功勞不小，若是誕下王府長子，那更是大喜。”

　　“孫名濤，王爺還在宮里嗎？快派人給王爺報喜，讓王爺早些回來。”

　　柴瑋軒回來得挺快，歡喜之情溢于言表，全府上下即慶幸又有些慌亂，剛慶賀完側妃有孕，又忙著準備王爺出征。

　　~~~~~~~~~~~~

　　出發前的一夜，柴瑋軒夫婦一夜無眠，這次出征是那么的不同尋常，柴瑋軒多年的南征北戰將要宣告結束，而隨駕親征統一天下的凱旋之后，又會是怎樣的封賞？瑞王手握天下兵馬，行開府理國之職多時，于政務已然熟悉。近年來皇帝對他的愛寵愈發重，反而對太子漸漸冷淡，再是無心之人也能嗅到那風雨欲來的氣息。

　　如云在榻上翻來覆去幾次，旁邊柴瑋軒輕聲問：“怎么，睡不著么？”

　　“這次你估計多久能回來？”

　　“少則半年，多則一年。”

　　“征伐一個蕞爾小國也要這么久？”如云撐起身子，俯看丈夫，昏暗中，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柴瑋軒起身點上燈，伸手摟過妻子，“娘子舍不得夫君遠征？”

　　如云沒有笑，“我是擔心你和父皇不在京中，日久生變。”說著，指了指東邊。

　　柴瑋軒扶著頭躺下，“宮里有母后管著，前朝是趙相輔佐，四弟在沈驍協助下又新領了京畿防務，出不了什么亂子，放心吧。只是側妃的胎，要勞你照顧了。”

　　“這個自不必說，府里的事你不用擔心。你說這次班師回來，父皇究竟準備怎樣？我們和東宮都是再無路可退了。還記得徐氏嗎？只因得父皇寵愛，她幾次無中生有都讓咱們無還手之力，還險些丟了性命，親王再尊貴也是臣，皇上再親近也是君。更何況咱們的儲君對你早存了忌憚之心，霽月派出的人查到，當日在城郊酒肆襲擊你的那些人，收過唐府一名管事的大筆銀兩。”

　　柴瑋軒拉住妻子的手，“你放心，既然注定被時局推著走，就沒必要再退縮，到了論功行賞那一日，我自會向父皇說出心中所有疑惑，若是父皇有意，我必當仁不讓，若不然，我也會問定父皇百年之后將如何安置你我。”

　　如云緊緊抱住丈夫：“不管如何安置，總之天涯海角我們都不分開。”

　　~~~~~~~~~~~~~~~

　　誰都沒想到，一場萬眾期待一戰而定天下之役，居然打了七個月，雙方往來交鋒數十次，漸漸陷入拉鋸態勢。北漢的易業率領十五萬北國騎兵與柴瑋軒的三十萬大軍周旋，居然絲毫不落下風。眼看即將入冬，朝野上下的焦慮情緒日漲，偏偏在這時，前方傳來皇帝重病的消息。

　　瑞王府蒙上一層憂慮，如云表面不動聲色，但是以君候身份出入朝堂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戰報一到，看趙元興或喜上眉梢，或搖頭嘆息，她的心情也跟著起伏。好在王府一切安好，顧卓依年輕體健，胎向穩固，如云也多幾分安心。

　　大風吹了整整一夜，早起落葉鋪滿庭院，如云埋頭寫信，旁邊放著一碟太子嬪剛送來的點心。

　　霽月擦著琴小心翼翼道：“這一年來太子嬪主動與小姐走得近，每次送來的點心別出心裁討你喜歡，也不知有什么所圖。”

　　如云停下筆，“咱們深居簡出，王府大門一個月開不了兩次，而現在全天下的人最想窺探的就是這府里的動靜，太子嬪能輕松搭起東宮與瑞王府的聯系，自然是大大的便利。”

　　在一旁刺繡的顧卓依道：“姐姐，恕妹妹直言，我總覺得太子嬪的心思沒看上去那么單純，每次遇到王爺，她的眼神……”說到這里，顧卓依紅了紅臉，“她的眼神總有那么幾分像我當年看王爺的眼神。”

　　如云一口茶水噴出來，在側妃面前總一副冷臉的霽月也忍不住好笑。

　　“卓依，你快做娘親的人，也不害臊。”

　　顧卓依紅著臉笑道：“我和姐姐是家人，才這么說，姐姐取笑，我以后不說便是。”

　　如云忍住嬉笑，把桌上的點頭推到顧卓依面前：“我看你早飯吃得少，用些點心？”

　　顧卓依馬上側身欲嘔。

　　“都快八個月了，還有反映？”如云把點心拖回自己身邊，看著顧卓依的樣子，很是擔心。

　　“倒不是還有反映，只是始終不習慣太子嬪送的這些點心的味道。”

　　如云稍稍放心，捻起一塊酥糕道：“這里面加了波斯產的薄荷，對這種香料你一直敏感。你剛進王府時，在我臥房聞到同樣的熏香就是這個反映。既然不喜歡，就離這種香料遠一點，不管怎么說，要好好養著你腹中的胎兒，才是最緊要的。”

　　說著說著，如云斂起笑容，嘆息道：“戰事不知幾時能休，王爺恐怕趕不及看著孩兒出生，總得讓王爺給孩子起個名兒才好。”

　　“霽月，你把這封家書交給趙大人，他會送到王爺那里。現下有一件緊要的事情得你做，呂將軍護送父皇不日就要返京，瑋軒還留在北境繼續與‘易無敵’交戰，大變在即，家眷最好能悄無聲息地暫避出城。側妃身子不便，沒法走動，你帶上令儀到先生那里去，既讓我安心也讓先生教導她幾年，這本來也是王爺的意思。”

　　霽月接過信放入袖中，“小姐放心，我定好好護著郡主，先生也必定如當年對小姐一般傾囊相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