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皇帝的身體不見好轉,呂超帶軍隊護送皇帝回京,瑞王留在北境繼續與易業對峙。
回到汴京后皇帝似乎病勢加重,太子繼續監國,呂超護駕的八萬軍隊暫時留駐百里外的原陽縣。
如云每日進宮侍奉湯藥,眼看后宮嬪妃們愁云密布,反而皇帝的那位結發之妻在私下里暗暗流露出有恃無恐的歡欣,天家無親情,在這里顯露無遺。
眾人在永延殿散去,如云隨皇后一路回到長樂宮。皇后半靠在軟塌上,帶著責備的語氣道:“你也不同本宮商量,就把令儀送上天門山,可憐她未滿八歲就遠離親人,咱們這金枝玉葉的孩子何苦去遭那個罪啊。”
如云取下墻上的那張焦尾琴,慢慢撫了一下道:“母后,這琴許久未動過,兒臣為您撫一曲吧。”
“嗯,太子現在監國,每次給本宮請安都是來去匆匆,這琴確實閑得太久,這往后恐怕只有你來為本宮撫琴了。”
如云心中“咯噔”一聲,暗道:“機會來了。”手上卻不緊不慢地擦拭調弦,十指輕落,一曲《關山月》娓娓細述征人思親之情,曲罷余音未盡,她又柔聲慢吟一首《游子吟》,再抬頭望向皇后時,已是眼圈微紅。
她跪到皇后腳下輕輕抽泣,皇后撫著她的頭道:“你心里苦,本宮如何不知,可是陛下不下詔,瑋軒怎敢撤軍?一統天下是皇上畢生的心愿,此次出征陛下斷不愿無功而返。”
“母后,北境現在已是冰封萬里狐裘難暖,瑋軒不會照顧自己,在冰天雪地的戰場,肯定要凍壞。母后您能不能求父皇讓瑋軒先回來,明年開春再戰也不遲。”
皇后沉思良久,門外響起唐婉清脆的嗓音,“兒臣給母后請安。兒臣新制了赤豆羊羹,在炭火烤的暖暖的屋里吃最清爽不過。”一邊說一邊款款走了進來,親手捧上食盒,雪白的瓷碟里錯落交疊著數塊赤紅色晶瑩的凍糕,色澤誘人,在冬季干燥的室內令人胃口大開。
皇后笑道:“還是你孝順,皇上病中什么都吃不下,唯獨你熬的羹湯還愿意喝幾口,你可比那些御廚管用。”
“這都是兒臣應該做的,只要母后不嫌兒臣粗陋,兒臣愿意時時在母后身邊侍奉。”
皇后微笑頷首,如云見不便再說柴瑋軒的事,向春琴點點頭,悄悄退了出去。偌大的后宮冷冷清清,羊皮小靴踩在未掃開的雪中沙沙作響,如云靜靜走著,任雪花飄落滿身。
“瑞王妃,老奴到處找你,你怎么一個人在雪地里逛,快走吧,陛下要見您。”大太監肖慶匆匆趕上來。如云心中一亮,跟著肖慶快步向永延殿走去。
御榻前,沈婷正端著藥一勺勺喂給皇帝,病中的皇帝像小孩兒一般,每喝一口藥,總要沈婷勸慰幾句,徐徐喝完一碗,皇帝抬抬手指,宮女捧上一碟點心,正是唐婉新制的赤豆羊羹。這個甜羹,皇帝倒是輕輕松松一口氣吃了兩、三塊。
如云垂手站立在一旁,等著沈婷為皇帝用溫水擦洗了手臉,整理好背枕,滿屋人才在肖慶的帶領下靜靜退出。
“云兒,你過來。”
如云躬身走到榻旁。
“瑋軒已經出去快十個月了。”
“是。”如云小聲回答。
“江山如畫,可朕的江山卻是殘破的。”
“父皇功比堯舜,北漢蕞爾小國,現在父皇只需養精蓄銳,開春后一戰可定。”
“瑋軒少年時頑劣,沒想到現在卻沉穩大氣,是朕最滿意的兒子。”
皇帝歇了一陣,閉上眼睛道:“朕累了,你先退下吧。”
如云有些出神,低頭退出去,撞到身后的人,她趕快行禮:“貴妃娘娘。”沈婷并不答話,拉著她側身轉過墻角,只見太子大步走進永延殿,接著響起不高的說話聲。
“太子殿下,陛下剛歇下,殿下明日再來吧。”
“我有軍國大事稟告父皇,豈能等明日?”
“可......殿下......”
傳來微弱的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沈婷與如云相視一陣沉默。
“這樣的事情最近常常發生。”沈婷深深盯住如云的眼睛。
如云也緊緊盯著她,“我要父皇召瑋軒回來。”
沈婷美麗的眼睛透著果決,“把陜州和蜀州封給韞兒,我隨韞兒同住,永遠離開這里。”
如云微微點頭,從袖中伸出手來,與沈婷悄悄擊掌盟誓。
第一場雪還未停,前方就傳來大勝的消息。柴瑋軒派出小隊騎兵,夜襲出獵的漢皇劉豐,易業回兵救援,遭到早就埋伏好的大周軍隊前后夾擊,潰不成軍。
皇帝看著捷報,病也好了大半,連聲喊餓,要太子嬪馬上做份鯽魚湯送來。如云趕到永延殿時,柴瑋曄和幾位重臣已到,肖慶高興地忙進忙出,她偷偷看一眼沈婷,沈婷只輕輕搖頭,如云心里嘆息一聲,接過趙元興手里的戰報細細讀起來。
太子站在御榻前道:“父皇圣明,這北漢所能依仗的僅’易無敵’一人,既然他已潰敗,北漢軍隊再無戰力,此時若命三弟乘勝追擊,沿途州縣望風而降,太原城指日可破。”
“不可!”如云出聲阻止,“眼下正值寒冬,糧草本就難以接濟,若是繼續深入敵國戰線過長,風雪中運糧道路中斷如何是好?”
柴瑋曄搖頭笑道:“弟妹是思念三弟了吧,三弟身經百戰用兵如神,北漢國君孱弱國力不濟。你放心,三弟定能趕回來陪你過新年。”
“可是,我覺得這戰報似乎有點問題……”如云蹙眉若有所思。
“弟妹是關心則亂,事關江山社稷,女兒家勿要因小失大。”
??皇帝抬手阻止了兩人的爭執,“朕自有定奪,你們不必再說。”
唐婉端著熬好的湯羹走進寢殿,大臣們紛紛退出,如云在一旁幫著唐婉服侍皇帝用膳,太子也不再言語,垂手立于一旁。
一碗鯽魚湯面很快見底,沈婷伺候著皇帝漱口,如云奉茶畢,轉身向沈婷使個眼色,兩人前后慢慢出了永延殿,轉到石階下。
沈婷拉起如云的手腕,似在欣賞她的手串,低聲道:“瑞王勝的可不是時候,現在陛下斷不會召他回來。”
如云抬起手腕對著陽光,仿佛細看手串上的寶石,眼睛迅速掃了四周,小聲道:“現在我最擔心的不是這個,那封戰報總透著古怪,卻也一時讓人想不清楚。我不便留宿宮中,只能辛苦貴妃娘娘,切記須臾勿離陛下。”
沈婷點點頭,一邊笑著一邊往永延殿走,“瑞王妃好小家子氣,本宮就看看你這串心愛之物,莫非還能強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