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來僧袍17
20161012修改
在門診排隊,亂哄哄不說,能不能住院,更不好說。門診大夫說了不算,黃牛倒反說了算。那是省城大醫院的景觀,這里不是大醫院,而是衛生院。但是,即使衛生院也要有熟人。沒有熟人,猴年馬月,說不定。碰到同學,不在話下。不住又能怎樣,既來之則安之。來七里莊,徽州的人還不知道。伸手,摸口袋,他掏手機。
全面仔細的檢查之后,除了下巴蹭掉一層皮,額頭劃一口子且已經焦糊,臉頰淤青之外,沒有別的情況。俯視孩子的臉,仿佛在看一幅世界地圖。擦破的下巴血紅,像非洲。額頭烏黑,像歐亞大陸。臉頰快破了,仿佛中東地區連年戰火燒焦的沙漠,污染的河。幼發拉底河,流的不是水而是血,戰火里的城市在潰爛,滿目瘡痍。上面兩顆牙有松動,像懸崖峭壁上的在風中搖曳的松樹,飄逸的頭發有結塊,倒掛著,若即若離的樣子。團結一致的歐盟在風雨中飄搖,即使飄搖也不是一盤散沙。淤青的臉頰有腫,鼻子歪了,像被哥倫布發現的美洲大陸。外科醫生發現了鼻梁骨折,但是不嚴重,并且建議到牙科做進一步處理,
躺在病床上,疼痛大大地減輕,有點累,迷迷糊糊睡了,畢竟是孩子。
鼻梁骨折,瞞不住,在電話里一五一十說了。電話這一頭,顯得輕描淡寫,電話那一頭,卻心急如焚。其實,鼻梁骨折不算什么,聽起來可怕,事實上,沒有什么大不了。都說美洲大陸不算什么,美利堅也一般般,自從美利堅被擦破了皮的亞洲視為帝國主義之后,全世界都知道美利堅模式。于是,美利堅開著航母巡查全球,充當世界警察。之前,高高在上,像鼻梁。現在,即使經濟次貸危機了,也還是高高在上。像塌鼻梁。
醫生說了,鼻梁不會垮塌,更不會影響美觀。說完醫生離開病房。
張和尚惶惶不可終日,在犄角旮旯發呆,不是擔心孩子,而是擔心妻子。醫生說了鼻梁不會垮塌,擦破點皮而已。但是,從下水道脫險到杠上跌落是前后腳的事,才出虎穴,又掉進了狼窩,出了一檔子事,連鼻梁都斷了,聽起來,就不像小事情,妻子肯定不會放過,放不放是小事情,妻子生氣氣壞身體是大事。本來就在氣頭上,這樣一來,雪上加霜。去金陵大理寺的計劃恐怕要落空。本來來七里莊是想散散心壓壓驚,結果適得其反,驚沒有壓住,反而增加了麻煩。轉身蹲下,抱腦袋,他的腦袋是一片空白。不是擔心美國經濟,而是擔心工作。美國跟自己沒有太多關系,美國危機,自己照樣吃飯,美國風光繁榮,自己也沒有跟著發財。他想。
妻子,孩子的爺爺奶奶和叔叔出現在走廊上,他上前,開門,迎進。
睡醒之后的孩子精神抖擻,不像一病人。可能是藥發生作用,孩子又開始調皮搗蛋了。但是,骨頭長好不是那么容易,傷筋動骨一百天。
奶奶摸著胸口,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和孩子說話之后,心里的石頭落了地。大家都放心了。
都是一根獨苗,誰家都是百般呵護寵愛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幸虧戰火沒有像五十年代那樣燒到鴨綠江邊。如果真的出現了像中東那樣的危機,誰上戰場啊。誰舍得讓一個獨苗去當炮灰。孩子的媽媽在抹眼淚。
晚飯后,大家都作鳥獸散。王麗英沒有說什么,出人意料的沉默,不但沒有破口大罵,而且還主動請吃飯。坐在病床前,眼睛里像藏著一雙驚恐不安的兔子,她問:疼嗎。
搖搖頭又點點頭,沒有說什么。孩子正在喝可樂。一手抓著炸雞腿,一手握著可樂瓶。滿嘴都是油。沒有辦法說話。
孩子狼吞虎咽的樣子,她非常欣慰。她不擔心別的,就擔心會不會留下疤痕。骨頭長好了,不等于沒有傷疤。即使醫生說不會,也不知道結果是什么。皮外傷,無關緊要,畢竟是傷筋動骨,沒有幾個月好不了。在媽媽看來,鼻梁折了,完全治愈需要時日。都說美洲大陸尤其是美國的危機了,得了危機一時半會好不了。事實上都是一個道理。傷筋動骨一百天。看起來擦破了一點皮,只是損失了一點皮毛,其實,有留下疤痕的可能并且難免,再說,連骨頭都折了。能不損失嗎。綴泣,眼淚像斷線的珍珠,吧嗒吧嗒,掉了一地。轉身,她拭去淚痕,問:吃,再吃一點,明天媽媽回去,爸爸和你在一起,等穩定了就回城。
孩子點點頭,說:嗯,我不回去。我在這里。
在旁邊,一腦門子汗,接過毛巾擦汗,他說:媽媽說的對,這里太危險。還是回城吧。
孩子搖頭。腦袋像撥浪鼓。
妻子站起來,走到門外,伸手,摘下發夾,散開頭發,
丈夫跟妻子出去,站在醫院走廊上,默默地注視對方,
妻子低頭看著腳尖,說:還是由孩子吧,不過,你得悠著點。我本來可以多住幾天,假也請了,可是,你也知道,學校一直缺人手,我得提前回去。
丈夫點頭,說:不過,我想還是回城吧,這里太危險。再說,臉上那疤痕。
轉身,甩胳膊,眼睛里射出憤怒的目光,她說:到了城里又怎樣,疤痕就消失了。我看暫時不要挪窩,我回城咨詢一下,等我消息。
丈夫說: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