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來僧袍18
20161013增刪
村口,二條狗在交配,連在一起,一條被另一條拖著走,像被拖的拋錨的小汽車。旁邊,幾條狗在圍觀。從一群狗旁邊走過,妻子的心提到嗓子眼。醫院大門旁邊的小門敞開著,進小門,松了一口氣。走入病房,轉身,伸蘭花指,拽了一下,她示意丈夫彎腰,在丈夫耳朵邊嘀嘀咕咕一番之后,離開醫院。她要趕開往徽州的早班車。
小鎮車站,站前廣場,黑壓壓一片,三個一堆,二個一雙,老鄉在扎堆聊天。大家都在哈氣,似乎沒有睡醒,清新甜蜜的空氣裹著一絲寒意,塞進老鄉的鼻孔,阿嚏,響亮的噴嚏劃破安靜的晨空。露天候車室,頂天立地,像丘吉爾的敞篷車。道路邊,樹木翠翠,像藍色的海洋。即使抱團取暖也無法抵擋突如其來的寒意。妻子繞了一圈,站到人堆后面,等待汽車的到來。
醫院門口,地上的草枯黃了,不是踩的,而是秋風掃的。秋意起的時候,鳥兒起得遲。難得的寧靜,彌足珍貴。不遠處,幾個出攤賣早點的老鄉蹲在地下,吹胡子瞪眼。火爐里沖出的煙霧,讓過路的人睜不開眼睛,路過的人繞道草地,疾走幾步,躲開硝煙,免不了咳嗽幾下。賣早點的老鄉也咳嗽起來。小鎮醫院到車站距離不到500米,就這短短的500米,對張和尚來說,仿佛是萬里長征。門口的攤點還沒有早餐可吃,車站那邊有可能吃到,他想。丈夫不知道妻子在想什么。短短的一段路,布局卻非常豐富。豐富的內容及形式不是街道兩邊的攤點,而是張和尚王麗英夫婦的想象。四周及路旁有什么已經不重要,似乎什么都沒有,全是空氣。又仿佛牢不可破,像銅墻鐵壁。丈夫一聲不吭,
出其不意的靜默,空氣已經凝固。抿嘴,低頭,妻子在想事情。昨天晚飯沒有吃,她想起來了。此外,不久之前的那頓饕餮大餐讓她記憶猶新。晚飯和大餐疊加,使食欲大增,眼前出現虛幻也是人之常情。冒著熱氣的香噴噴的烤雞翅,金黃色的燒臘燒鵝仔,除了紅酒之外,還有黃燦燦的燒餅油條及小米粥。妻子扭頭,瞥了他一眼。跟在她后面的張和尚,也沒有閑著,他在想豆制品排骨。燒出旁觀味道已經不容易,燒出韌性來更不容易。不敢跟她肩并肩,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還沒有從深深的自責中解脫出來的他欲言又止。二人一前一后,往車站走。早一點到車站,不是早日從恐懼中解脫,而是想給妻子買早點,不放過一次好好表現的機會。這是眼下最大的理想。車站出攤的老鄉輕輕地吆喝,沒臉堆笑,滿面春風,一字排開的攤點,爐火正旺,像接受檢驗的儀仗隊。三步并作兩步,丈夫上前,來到攤前,一屁股坐下,扭頭,抬起胳膊,示意妻子過來。
嗖,丈夫轉身,拽妻子胳膊,拉她離開。
妻子邊走邊回頭看那個攤點,問:怎么回事。
眼睛里像藏著兩匹憤怒的獅子,他對食品不干凈特別憤怒,尤其蒼蠅,他牽著妻子從這頭走到那頭,一圈下來,什么都沒有買。
肚子開始造反,臉上不那么陽光,到了忍無可忍程度,轉眼間,烏云密布,眼睛射出憤怒的光芒,問:你見鬼了。是不是誠心不讓我吃啊。
丈夫用近似哀求的口吻說:還是忍忍吧。都是死蒼蠅。你敢吃嗎。
妻子哭笑不得,掙脫他的手,說:那是黑豆,你什么眼神啊,還地地道道的農民。連家鄉的黑豆和蒼蠅都分不清。
丈夫扭頭,說:是黑豆,不是蒼蠅。
妻子說:別磨磨唧唧的了,你給我去買車票,我去隨便吃一點吧。我真的餓的不行了。
丈夫進屋,掃了售票窗口,還好,不用排隊。他上前一步,買票。
妻子把半個包子塞進嘴巴,扭頭,接過丈夫手里的票。說:你回去吧。孩子一個人在那里。
丈夫轉身離開。
噓,哨子響起,排隊,排好隊伍。
爭先恐后,大家上了汽車。
滴滴,汽車輪子轉動了。
一溜煙,車子無影無蹤,留下一堆瓜子殼及果皮,
唰,唰,掃地兼吹哨子的阿姨邁著勻稱的步子,踩著工作的節拍,由遠及近,所到之處,寸草不生,一點不剩。來回運行的掃把跟隨阿姨的腰肢轉動,像梳子一樣。
送別妻子,舒了一口氣,轉身,買了一塊米糕,提溜起來,看了半天,塞進嘴巴,沒有來得及咀嚼,吞下肚子。連味道都不知道,不得不又買一塊。晶瑩剔透的米糕上有一二顆黑豆,像綠頭蒼蠅。作為點綴,吸引買家。詞不達意,弄巧成拙,遇上張和尚這樣的,不但沒有吸引力,反而以為不干凈。無論蒼蠅,還是黑豆,都是這個鎮的特色。自搞了愛國衛生文明城市創辦活動以來,鎮衛生部門與蒼蠅雙方的博弈一直沒有消停過,活動是一陣子的,像刮風一樣,刮過之后,蒼蠅又成群結隊地回來了,連拍都拍不完。像揮之不去的陰影。不是這個鎮上的人不愛衛生,不是這些糯米糕招惹蒼蠅,而是蒼蠅太狡猾。鎮上的蒼蠅神了,知道每年文明城市評比,而且知道上級主管部門下來檢查的日子,智慧的蒼蠅掌握傳統習慣,逃避打擊。當上級部門要來檢查的時候,鎮上的老老少少會被發動起來,家家戶戶灑掃庭院,人人都去領免費的藥水,橫幅拉滿大街,連田園都沸騰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打擊蒼蠅的運動拉開序幕。運動非常猛烈,但是不會太久,像刮風一樣,和兔子的尾巴差不多。隨著檢查的上級領導的撤離,打擊蒼蠅衛生運動結束。換句話說,只要避開打擊的這幾天,蒼蠅就會毫發未傷。卷土重來。
站在那里吃米糕,騰出一只手,左右開弓,上下揮舞,驅趕撲面而來的蒼蠅,即使蒼蠅飛舞也不影響食欲,接二連三的吃了幾塊,他心滿意足地離開。
米糕味道不錯,不愧小鎮特色,沒有辜負九五之尊的皇上的賜名題詞。
幾天之后,出院。孩子不肯回徽州,要去七里莊。張和尚納悶,這個地方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怎么還要留在這個地方,那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拉鋸戰,幾個回合下來,他拗不過孩子。走出醫院大門,他們直奔七里莊。
現在的七里莊和小時候的七里莊已經沒有可比性。當年的泥濘路消失,道路兩旁的茅草屋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熠熠生輝的二層小樓。鋪了石子的道路,起伏跌宕,像小說情節。在去七里莊的路上,內心一直在打鼓,擔心緊隨其后的蒼蠅,叮孩子的傷疤。兒子跪坐著,盯車窗,一眨不眨。好的挺快的,幾天下來,傷病去了一大半。孩子最誠實,一點不裝,不行就是不行,疼痛就是疼痛,好了就是好了。大人會裝瘋賣傻。在一定程度上,大人不如孩子。司機眉宇間有黑痣,車子依然那么破舊。即使破也是全鎮最好。司機小心翼翼的開車,生怕弄痛孩子,盡量周到一點,盡力而為。父親轉身,張開五指罩在孩子頭頂。轉眼間,到了村口,張和尚回過神來。掏錢付車資,推門,抱孩子,伸腿,退后。司機接錢,下車開門。關門,上車,離開。
車子消失在夜幕中。
門口,父親上前一步,接過背包,轉身,拉起孩子的小手。
張和尚蹲下,系鞋帶,起身,扶著母親,跨進大門,進屋,在母親旁邊坐下,欲言又止。
父親,撂下包裹,拉凳子坐下。
一進門,孩子抱起小狗,玩耍。
天空陰沉,太陽時不時躲進云里,上午不陽光,下午干脆不露臉了。
母親起身,走上前,扭頭,問:被子給你們曬過了,不過,太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