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來僧袍樣章11

寫信報平安，沒有著落就回家。我的幾個哥哥和弟弟都在外面打工，從年頭到年尾一年都不著家。在村口，有座小橋，除了冬天之外，在春夏秋季節(jié)，尤其夏天，晚飯之后，村民自發(fā)聚到小橋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外地，宿舍和車間，二點一線，年輕人都不知道村口曾經(jīng)有過一座小橋，即使記得也不知道小橋的前世今生。小橋，曾經(jīng)是村民進行交流活動傳遞信息的中心。像云端大數(shù)據(jù)。小橋，曾經(jīng)是醞釀或者孕育村里發(fā)展重大決策和新點子的地方，像z，宮。中途，在外的年輕人都不回家，春節(jié)，無論如何都回家團圓。中途時間漫長，象竹竿，春節(jié)，轉(zhuǎn)瞬之間，稍縱即逝，象變了形竹竿的開端或末端。年復一年，循環(huán)往復。母親執(zhí)意要送，到村口，我讓她回，她不回。站在村口，她神情嚴肅。象一塑雕。我離她遠一些，她又向我走二步，我回頭，她揮手。她杵立在風中，把手舉過頭頂。像村口的小橋。

那天中午，到了少林寺，沿途一路順風，興致勃勃的我跨進大門，迎面而來不是如愿以償，而是一盆冷水。師父給我當頭一棒，不肯收留我。黝黑的臉上掛著彌勒佛似笑，慈祥的目光炯炯有神，像老頑童，師父不動聲色的聽我說，頻頻點頭。跪在他面前的風塵仆仆的我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祈求師父收留。他不肯，我堅決要留下，僵持一個下午。一點不松動，牙關(guān)咬得非常緊。像擰緊的螺帽。不問我家在那里，也不問我父母兄弟姊妹。只問我為什么當和尚。在心里，我已經(jīng)認準了他就是我的師父，象癩蛤蟆吃秤砣一樣。答應，我留下，不答應，我也留下。即使不當和尚干雜活也要留下。只要能夠留下，干什么都行。

白駒過隙，一晃功夫，這么多年過去了，之前，自以為還小，年輕，前程無憂�，F(xiàn)在，母親父親都不在人世了，師父也走了，三年內(nèi)，親人包括師父都相繼離開人世。師父是明德大師的良師益友，他們都是高僧。對我來說，師父是再生父母。眼下，明德大師邀請我當監(jiān)院，去不去一時半會還決定不了。不是自己有什么問題，而是自己的親人----妻子兒子包括妻子的爸爸媽媽我的丈母娘老泰山有想法和擔憂。

墻上的鐘敲了一下，他回過神來。夜深人靜，靜得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見，除了沙沙的寫字聲，還有妻子的鼾聲。寫好了，喘口氣，裝入信封，夾在書本中間，漏出半個角。伸手，抓起手機，他給王大鵬發(fā)了信息。

起身，伸胳膊，活動腰部，他離開客廳。

妻子沒有睡或睡過又醒了，她默默地流淚。不吭聲。

在妻子旁邊躺下的他也不說什么，問她：燈滅了吧。

妻子還是沒有回答。

張和尚坐起來，問妻子：你想什么呢。

眼眶里象藏著兩火把，妻子說：想什么，想你。

張和尚把妻子摟在懷里，說：別多想了，睡吧。

在妻子散開的柔柔的長發(fā)里，有他的頭顱，像埋在草坪里的地雷。在她的弧線型的脖子上，留下他的吻。他吻她的胸口。她側(cè)臥，凹凸有致，突兀出來的一對挺拔的r,，象云霧中的山峰。他把左手伸進她的k,，扯下她的n,。妻子罵了他，死和尚，急什么，軟綿綿的，能c進去嗎。她順手把燈拉滅。

第二天，躺在床上的王大鵬看早間新聞，即使沒有什么內(nèi)容也不得不磨時間，在標準間有兩椅子，一椅子倒在地下，地下全是濕漉漉的衣服，一椅子似倒非倒，快要倒或者欲倒的樣子，在搭在這個欲倒還沒有倒的椅子上的上衣的口袋里的手機響了，從那堆五顏六色的衣服里發(fā)的叫聲，有點古怪，雖然也規(guī)律，但是招人嫌。時不時地響一下，像打嗝似的。有短信息，由它叫去，他懶得爬起來。吐的空蕩蕩的他覺得嘴巴苦，看電視解決不了肚子饑餓，充其量只能滿足眼睛的快感。伸手拾起扔在地下的服務指南，照電話號碼撥了過去，他輕輕地說：給303房間送一碗稀飯，一杯牛奶，一個雞蛋，還有，算了，就來個套餐吧。

躺在那里，蓋得嚴嚴實實，其實，不是不想起來，而是沒有辦法起來，沒有來人，他可以起來，一旦有人敲門，他就得趴窩。昨天晚上，糊里糊涂的他身不由己，連尿尿都尿不好，尿在褲子里了，洗掉的褲子還沒有干。上午褲子不一定干得了，雖然是秋天，天氣不那么冷，一天之中，除了早晚之外，但是濕褲子怎么穿啊。即使中午天氣有那么一點炎熱也不能穿。他裹著浴巾爬起來，沒走兩步，浴巾掉了，他抓起掉下的浴巾，用手擋著，去衛(wèi)生間。

門鈴響了，送餐的來了。拎著浴巾，到門口開門。來的人不是送餐的，而是張和尚。眼眶里象藏兩熄滅的火把，他說：是你啊。

胳肢窩夾著黑色小包的張和尚進門把包放在桌子上，扶了一個椅子坐下，斜著眼睛，說：酒醒了

在衛(wèi)生間的王大鵬說：早醒了，你吃早飯沒有。

張和尚說：吃過了，這里除了你，還有人嗎。

從衛(wèi)生間出來的王大鵬說：沒有啊

張和尚說：那，你剛才說是你啊

王大鵬說：奧，我叫送餐了，我把你當送餐的了。

說完王大鵬又跳到床上，鉆進被窩，

開著的電視機正在播廣告，不但刺眼還刺耳。王大鵬上衣口袋里的手機還在叫，象鬼在哀叫。昨天晚上沒有睡好，早上妻子在抱怨，妻子的喋喋不休還在耳邊回蕩。出門的時候，臉上烏云密布。妻子憂郁而陰森的眼神仿佛釘在脊梁骨上的狗皮膏藥，背后一直涼颼颼的。心情壞了，傳播非�？�，象傳染病，妻子不愉快，丈夫哪來愉快。像病毒傳染似的。坐在椅子上的張和尚覺得房間里亂糟糟的，觸景生情，煩躁起來。他站起來走到窗前，把窗簾拉開。

從床上坐起來的王大鵬抓起遙控器關(guān)了電視機，說：你把我的上衣遞給我，我的手機在叫，

門鈴又響了，摘下上衣，扔給王大鵬，走到門口開門，他說：您好。

站在門口的服務員說早上沒有套餐，大廳有免費早餐供應。服務員扭頭就走。

王大鵬沖著門口喊：有沒有短褲賣

張和尚回到房間，知道怎么回事了，微微一笑，不無揶揄地說：直接穿牛仔褲好了，還穿什么短褲啊

王大鵬說：那怎么行。要不，辛苦你一趟，錢包在那里。

張和尚說：我才不去呢，再說，我又不知道你穿大號還是小號。

王大鵬說：管它大小呢，，緊大的買就是了。

張和尚說：你來一趟就沒有好事，不是爛醉如泥，就是沒有褲子。你今天不回金陵啦。

王大鵬說：即使半夜也得走，明天還得上班呢，

張和尚說：阿彌陀佛，你總算還記得上班，算我倒霉，前世欠你的。

看著手機的王大鵬說：你發(fā)信息了。

正要離開房間的張和尚扭頭說：嗯。我怕你一早走了。

王大鵬問：有什么事情，你說吧。

張和尚說：帶一封信，

王大鵬問：什么信。

張和尚說：給明德大師的信

。

王大鵬說：信呢

張和尚拿起桌子上的包，把信掏出來給他。

王大鵬問：里頭什么內(nèi)容

。

張和尚說：回頭再說吧，我走了

張和尚急匆匆離開房間。

給王大鵬買好短褲并且返回賓館，連一口氣都沒有喘。從賓館到家門口的張和尚推門，開門，發(fā)現(xiàn)家里空蕩蕩，一個人沒有，人呢，去哪兒了?兒子妻子爸爸媽媽呢，今天是星期天，都在家睡懶覺才對啊。即使全家人休息也不等于我張和尚休息。自從承包佛學院食堂之后，他就沒有陪兒子妻子去逛商場和公園。之前，都夸我張和尚，這個那個的，眼下，家人有意見，反對我張和尚皈依佛門當和尚。身邊的能夠出一些點子的親人各持己見，有贊成，有反對。王大鵬的意見是當監(jiān)院，妻子以及爸爸媽媽說不當這個監(jiān)院。贊成的人和反對的人都有一堆看起來挺有理的理由。何去何從，等明天上班跟佛學院領(lǐng)導協(xié)商之后再說。畢竟存在一紙合同，即使沒有合同也不能說走就走啊。風把門推開，他回過神來，離開家。

第二天中午，張和尚來到佛學院副院長辦公室。

坐在椅子上的副院長還沒有聽完就打斷了他的話，說：這是不可能的，要不訂合同干嗎。

坐在他對過椅子上的張和尚眼眶里象有里根水泥樁，說：這不是在跟你協(xié)商嗎，我會按合同辦的，到期之后，總可以吧。

副院長眼神飄忽，說：在這里承包的好好的，大家反映都不錯。去什么大理寺，當哪門子監(jiān)院，你去金陵了，家里怎么辦，孩子妻子同意嗎。

張和尚說：一時半他們會有點想不通，過一陣子會想通的，這個不用你操心。

副院長搖搖頭說：真拿你沒有辦法。

張和尚離開辦公室。

在食堂廚房，工作人員緊張忙碌，爐火映紅小伙子的臉膛，他杵在墻角，注視整個過程，像老鷹的。嘩啦啦，下水管在吼，水在灶面走，菜在鍋中翻騰。鼓風機轟鳴，象拉警報一樣。雖然是食堂，做的菜不是燕翅鮑，而是家常菜，但是有部分西點，即使不那么正式也不失有滋有味。鍋里的松酥排骨，不是中式做法，而是中西結(jié)合。烤箱里的小糕長面點不是蒸煮，而是烤制。模仿西歐廚藝，不是為了大賽得獎，而是推崇西式節(jié)約糧食能源的理念。在廚房轉(zhuǎn)了一圈，覺得自己在這里是多余的。即使想發(fā)揮一下也沒處下手，即使想指出一點半點問題也沒有人有時間聽。在這里，連個備胎都不如。他走進倉儲式的冷菜間，挽起袖子，打肥皂，洗手，專心致志幫助做冷菜。他閑不住。

自從旁邊的東京大學第八食堂發(fā)生食物中毒事故之后，金陵市教育部門蓋有紅戳的一紙文書劈頭蓋臉砸到冷菜間，所有高校食堂一律不準做冷菜。令行禁止。佛學院食堂只有一個，沒有西京大學那么多，再說同學喜歡吃涼粉。即使有需求而且管理有方也不得不放棄。張和尚只能把冷菜改成倉庫。

在倉庫里，架子排成行，調(diào)味品貨架在墻角，他上前一步，彎腰，查看食品標簽上的日期。字太小并且密密麻麻，象螞蟻一樣�？雌饋碣M勁。突然，一只蟑螂出現(xiàn)了，鬼鬼祟祟的，像小偷似的。從貨架竄到地下，又竄上貨架，像示威似的。蹲下，操起一個瓶子又放下，摸了兩下子，抓起一包鹽，他慢慢地往前挪。蟑螂爬走了，無影無蹤。他杵那里，象電線桿一樣。它趴著，一動不動。屋里非常安靜，蟑螂又出現(xiàn)。啪，抬腳，踩下去，沒有踩著。他和蟑螂對視。突然，蟑螂不見了。上前，彎腰，蹲下，查看，他提起小板。它在板的背面，用細細的長長的腳撩撥胡須或嘴毛。噌，心里的火往頭頂躥。啪，一巴掌下去，板裂開了。蟑螂受震跌落在地，暈了，就地打轉(zhuǎn)。說時遲那時快，起腳，啪一聲，蟑螂粉身碎骨。鞋底血肉模糊。走到水池旁邊，他脫掉鞋子。象金雞獨立。沖洗之后，丟下鞋子，盯著水池，他發(fā)呆。

水池下面是隔油池。蓋得嚴嚴實實。莫非工人忘記清洗隔油池了。怎么有一股味道。門外是廚房，平時，麼都鎖上，鑰匙在倉管員那里。一陣嚷嚷，他回過神來。開門，入廚房，拐彎，來的到前廳。

食堂前廳人滿為患，用餐高峰到了，象下班高峰一樣。熙熙攘攘。學生蜂擁而至，一會安靜下來，兩邊窗口排起長龍。餐桌和凳子連體，象連體人似的。食者各得其所，有點菜不裝飯的，有裝飯不點菜的，有一堆人圍著從家里帶來的盒子嘖嘖稱奇。那一堆人在吃什么寶貝疙瘩，站在廚房餐廳連接處的張和尚被好奇心驅(qū)使，他慢騰騰的靠近那一堆人。斜了一眼外帶的盒子，微微一笑。他背著手，杵在外圍過道上。象偵察員一樣。不是什么稀罕物，而是一般的普普通通的排骨。學生太年輕了，對什么都好奇，一個普普通通的排骨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他一笑而過，搖搖頭。往前走，繞走一圈，他回到剛才那堆人的地方。學生已經(jīng)離開，桌上有吃剩下的排骨。突然，眼前一亮，憑職業(yè)的敏感，發(fā)現(xiàn)排骨不對勁，彎腰，低頭，瞪大眼睛，他仔仔細細的看起來。伸指頭，戳了一下，拿起撂在旁邊的筷子，他對著排骨戳了幾下。不看不知道，一看下一跳。倒退半步，仰面朝天，他吸了一口氣。排骨不是肉做的，而是豆制品做的。掏出小手帕，包上排骨，他離開前廳。

推開廚房門，直奔廚師長，廚師長不在，他扭頭離開。拐彎，三步并二腳，來到衛(wèi)生間，推門，發(fā)現(xiàn)廚師長在那里吞云吐霧，二話不說，眼眶里象藏著新大陸，他攤開手帕，指指戳戳，說：你看看，這是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的廚師長掐滅煙頭，上前半步，看看排骨，又望望張和尚說：我來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