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來僧袍10
坐下,舒一口氣,咧嘴,像一頭委屈的公羊,爸爸說:都是她,說什么走著去好,可以看沿路風景。嗯,好久沒來,大學城變化挺大的,你從一中調(diào)到這里幾年了,也就二年吧,二年前是啥樣,打個并取得的比方,二年是灰姑娘,現(xiàn)在是白雪公主。哎,是變了不少,即使不是天翻地覆嘛也是變化不小。
摟張得在懷,坐下,扭臉,媽媽說:看你那張牙舞爪的樣,像受多大委屈似的,連多走幾步都不樂意。
從廚房端菜出來的張和尚滿臉堆笑,說:爸,你喝白酒還是啤酒
爸爸把目光集中到張和尚的手上,說:就你手里拿的那個吧,白酒吧,少來點
張和尚坐下又站起來,說:哎,怎么還不到啊
爸爸問:有客人
張和尚說:不是客人,是熟人,王大鵬
爸爸說:奧,哎,他不是在金陵工作嗎,
張和尚說:今天周末,
爸爸說:那我們等等他吧
張和尚手機響了,他接電話,說:你在哪里
王大鵬不好意思的說:我不過來吃中飯了,你們吃吧,下午過來,可能會遲一點吧
撂下手機的張和尚說:王大鵬不來吃飯了,那我們吃吧。
倒酒,端起酒杯,張和尚說:爸,來,走一個。
端酒杯,碰了一下,咕咚,干了,爸爸說:張得,來,我們走一個。
伸手,擋在中間,媽媽說:酒留在晚上喝,下午你們爺孫倆上街玩去。
登頭上的小木碗空了,凳子底下有一只筷子。騎在小板凳上,拿筷子敲登子,張得說:可憐可憐我,給碗飯吃。
餐桌上,你瞧我,我瞧你,哈哈大笑。
吃過飯之后,爸爸和張得上街玩去。
端菜,抹桌子,張和尚刷鍋洗碗,突然,電話響起。
左一個右一個電話,王大鵬催著喊著,像催命鬼似的。
張和尚讓王大鵬拽走了。
屋子,一下子清靜起來。
倒水,端茶,王麗英在媽媽身邊坐下,說:有沒有好看的電視。
接過茶杯,媽媽說:聲音小一點。
媽媽眼眶里像藏著兩個兔子,問:他去不去
王麗英眼眶里像有兩個火把,說:他想去,其實,他一直想著當和尚呢,人家不知道,我清楚,他那尾巴翹翹,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
媽媽搖搖頭,說:不對,當年他當著他師父的面,我就問過他,他說不動佛心了
王麗英撲哧笑了一聲,說:媽,那有不動佛心之說啊,要說也只說不動凡心
媽媽微微一笑,說:反正就是這個意思,當時我就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俗話說,和尚命,和尚命,你怎么會看上一個和尚呢。
王麗英說:現(xiàn)在說這些有用嗎,一切都是緣分
媽媽說:你什么態(tài)度
王麗英說:媽,你怎么還是這樣,三句話離不開什么態(tài)度,跟他一樣,他是三句話離不開沒有錯,其實這跟態(tài)度沒有關(guān)系。這是一個非常現(xiàn)實的問題,我們要面對現(xiàn)實,雖然說金陵市不在國外,況且離這里不是太遠,即使美國也照樣有人去,還爭前恐后呢。再說王大鵬不也是在金陵上班嗎,人家能去,張和尚也能去。但是話又得說回來,人家王大鵬是孤家寡人,你張和尚是拖兒帶女拖家?guī)Э凇J遣皇恰U局f話不腰疼,日子是自己過的,是不是。他一走,三天兩頭不著家,小孩誰接送,家里多多少少總歸有一點事情吧,柴米油鹽,頭疼腦熱的,誰管啊,這還是次要的,最要命的是出家當和尚會被洗腦的。
媽媽瞪大眼睛,說:我沒有聽明白
一時半會王麗英也不知道怎樣說才能夠說清楚,她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機,用它比劃,說:比如傳銷吧,被洗腦了吧,洗腦就是灌輸迷魂湯,把你頭腦里原來的東西沖洗掉。信佛了,就是用這個經(jīng)那個經(jīng)沖洗頭腦里的雜七雜八的念頭。形式上,說好聽一點叫皈依佛門,說土一點是做和尚。
媽媽說:我懂了,哎,我還是不明白,即使洗腦也是洗他的腦,又沒有洗你的腦,即使洗腦也不會不食人間煙火啊。這個跟離婚有什么關(guān)系
苦笑,她丟下打火機,說:怎么沒有關(guān)系,一個整天是阿彌陀佛,神神叨叨的,一個整天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實實在在的,誰和誰能過到一起,世界觀,待人接物的方式方法都不一樣了,天壤之別了,兩個人還能過下去嗎
眼眶像藏著鋒利的刀,媽扭臉,說:那,那不是你吃虧嗎?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是怎么想的,離婚孩子怎么辦,不離婚,落一個和尚爸爸,讓人笑掉大牙。多好的孩子,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應該這樣做啊。
嘆口氣,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搖搖頭,王麗英說:苦了孩子,哎,不說這些了,看電視。
即使媽媽的話不能夠滋潤心田也不至于像秋天的紅葉那樣掉得滿地都是。媽媽把該說的都說了,媽媽的話永遠都是這樣的毫無折射,毫無彈性。媽媽的話一直都是這樣的一針見血。
母女倆四目對著電視機。
出門,噌,噌,下坡,走到車前,插鑰匙,開車門,鉆進去,點火,轉(zhuǎn)方向盤,上路,小拐彎,駛?cè)肟燔嚨溃涣餆煟搅孙埖觊T口,下車,關(guān)門,進屋。推開包間門,酒氣撲鼻而來。
碰到老同學的王大鵬著急喊張和尚過來,為了替自己擋酒。端起酒杯,站起來,有一些醉意的他說:來,張和尚,替我喝一杯,不,敬敬大家
擺擺手,拉椅子坐下,張和尚說:我開車來的。
搖搖晃晃,已經(jīng)作不了自己舌頭的主了,即使舌頭不聽使喚也擋不住兩片厚嘴唇的機械運動,王大鵬丟下酒杯,說:在場的,誰不是開車來的,大家不是照樣喝嗎。
其中有二個趴著,眼睛瞇著,腦袋耷拉著,似乎不在脖子上。
踩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毛茸茸的東西,他低頭一看,桌子底下有一個,倒是沒有趴,是仰面朝天躺著。包間里煙霧繚繞,讓人窒息。他走到窗前,掀開窗簾,開窗戶通風。這幫人都喝高了,不能讓他們開車,得想辦法讓他們把車鑰匙交出來。他想。
桌子底下那個好對付,怎么擺弄都行,一下子就收繳了他的車鑰匙。趴在桌子上那二個卻不怎么好弄,死活都不肯交車鑰匙,不承認喝高。還說醉了沒關(guān)系,車子照樣開。說他醉,還知道車鑰匙在那里,說他不醉吧,又扶不上墻。像爛泥似的。在這些人里頭,最不好弄的還是王大鵬,因為他還能夠站起來,雖然不那么穩(wěn),跌跌撞撞的,但是還能走兩步。走兩步退三步,始終走不出去。
王大鵬說:我沒有醉,張和尚,走,到你家去。
張和尚連忙扶著他說:把車鑰匙給我,我來開車
嘴閉上,腮幫子一鼓一鼓,喘著粗氣,像蛤蟆似的。眼睛一瞪一瞪,似乎想睜得更大一點,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像魚缸里的魚,王大鵬說:你以為我醉了,我沒有醉,我照樣開車
死活不肯交車鑰匙,跌跌撞撞往外走,扶著墻摸到了門口,王大鵬蹲下了,一屁股坐地下。一陣風撲面而來,冷風鉆進他的胃,像攪屎棍似的。一股熱流繞道鼻孔席卷口腔和喉嚨。在門口嘔吐,王大鵬狂嘔不止。
強行收繳了其他人的車鑰匙,拽著毛巾,沖到門口,發(fā)現(xiàn)王大鵬不見了。連影子都沒有。正納悶,一聲嘔吐,點破機關(guān)。倒在車子旁邊的王大鵬已經(jīng)嘔不出來什么干的了,不說干的,連稀的都沒有了,一點點苦膽水想嘔都不出來,身子一弓一張的,看上去非常難受。張和尚把王大鵬扶到車子上,然后,回到包間,把王大鵬的同學一個個扶到車子里,給他們綁上保險帶。
愿意回家的,塞一包口香糖,送回家,不愿意或者不敢回家的,送賓館,住下,醒醒酒再說。張和尚忙前忙后,端屎端尿,伺候他們。像伺候雙親似的。
手機響了,妻子王麗英問他是否回家吃飯,
他說,不,
連不字都沒有聽完。妻子啪一下掛了電話,她還在氣頭上。
十點多,張和尚回到家,到家才想起沒有吃,覺得肚子有點餓。爸爸媽媽,兒子張得已經(jīng)睡了。還在看書的妻子撂下手里的書問:外面沒有吃的
捧著一碗泡面的張和尚說:嗯,都喝醉了
妻子問:王大鵬回去了
張和尚說:沒有,在賓館呢,他的那些同學酒醒之后回家了,爸爸媽媽說什么了。
妻子說:來要債的
張和尚說:不是說好了年底給嗎,現(xiàn)在哪有錢
妻子微微一笑說:瞧,把你急的,跟你說著玩的。人家王大鵬同學聚會,你去湊什么熱鬧,再說,你又不喝酒。
吃完面條的他離開房間去廚房扔包裝,剛轉(zhuǎn)身,腳底下咯噔一下,彎腰,發(fā)現(xiàn),那是王大鵬給他的從金陵市帶來的土特產(chǎn)包裹,揀起那包裹,扔進櫥柜。他挽起袖子洗碗。
還得出去一趟,找王大鵬談?wù)劥罄硭卤O(jiān)院的事情,王大鵬有主見,聽聽王大鵬的意見,沒有錯。他回到房間,對已經(jīng)躺在床上的妻子說:我要出去
身上蓋著薄薄的床單的妻子問:這么晚了,還去哪里
張和尚說:寫一封信,讓王大鵬帶給大理寺主持明德大師
妻子說:沒有明天了嗎?帶什么信啊,發(fā)個e-mail得了
眼眶里像有兩個千斤頂似的,張和尚一本正經(jīng)的說:不知道你留意沒有,國與國領(lǐng)導人之間說重要事情的時候是不發(fā)電子郵件的,我和大師之間的事情也不能發(fā)電子郵件的,發(fā)電子郵件不好,帶信比電子郵件好,再說,王大鵬跟明德大師熟。
妻子說:國與國的都是國務(wù)委員一級帶信的,王大鵬是你的國務(wù)委員嗎,再說,等你的信寫好了,都什么時候了,
張和尚扮了一個鬼臉,說:晚上,人的頭腦清醒,而四周清靜,是寫信的最好時機。當然晚上也是做愛的良辰美景,要不我們先做愛。
妻子把枕頭扔了出來,說:滾。
嘴巴裂到耳朵根,抱頭鼠竄,彎腰,揀起枕頭,拋回去,他離開房間
在客廳的桌子前面,他鋪開紙寫信。提筆寫下明德大師幾個字,黔驢技窮了,他寫不下去,像吃飯噎住了一樣。下面該怎么寫。寫不下去了該怎么辦,要不要請教妻子,他自言自語。扭頭看看房間,回頭看看那幾個字。閉上眼睛,淚水從眼窩淌下。提到明德大師,腦海里就出現(xiàn)師父的身影。雖然師父去世已經(jīng)三年,但是他的音容笑貌還在眼前。十幾年前,寺廟內(nèi)外,秋風蕭瑟。在第一次見師父的時候,他長跪在地,苦苦哀求,求師傅開恩,但是師父不肯收。之前,真的不知道師傅說六根未盡是什么,年少無知。現(xiàn)在,還俗了,不存在六根未盡一說,可是,又要遁入空門,多多少少有點窮折騰的味道。摘下馬甲,擦眼淚,扭臉,看妻子,妻子熟睡了。起身,上前,拉窗簾,推開窗戶,他舒了一口氣。那天,在離開母親的時候,轉(zhuǎn)身那一刻非常艱難,不知道腳下的路在何方。白發(fā)蒼蒼的老母臉頰淌滿淚水,哭得淚人的。因為勞累又加上營養(yǎng)不良,她的身體一直不好,母親的背駝使身材顯得更加矮小。蒼老的母親母親年紀并不大,一生忙忙碌碌的母親,連走路都是腳底板朝天的,操勞一輩子的母親那里顧得上梳妝打扮。當兒子堅決要離開她出家當和尚的時候,她的心碎了。兒子的心在滴血。在離別的時候,母親把僅有的二個煮熟的雞蛋塞進了我的口袋,我死活不肯要。母親千叮嚀萬囑咐,有了落腳點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