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迷蒙。
陶瑤細心擺弄著兩條大魚，還捏碎了一些漿果，將新鮮清香的汁液滴上去。擎華坐在一旁，用一塊上好的緞子認真擦拭著青絲劍。
“擎華，你說如果當今朝廷多用一些像張慶生一般的人，如今的天下會不會是另外一番景象？”陶瑤聞著烤魚的清香，淡淡說著。
“他是漢人。”擎華收起佩劍，苦笑著搖搖頭：“而這天下，已經不是漢人的天下。”
“漢人？”陶瑤皺眉：“漢人是什么？”
“嗯……”擎華沉吟片刻：“是人間的氏族，當今朝廷不是漢人的朝廷，所以這江山社稷也不是漢人的江山社稷。”
“可他們不都是人么？”陶瑤依舊不太明白。
“是啊，他們都是人。”擎華上前，接過一條魚，在火上反復烘烤：“用人間的話來講，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所以，張慶生這類人注定得不到朝廷的重用。”
“原來是這樣……”陶瑤眼前一亮，似是想起了什么：“吶，擎華，你到底是道家仙人，還是法家仙人？”
“你雖然在掌法殿供職，但我卻沒有聽三山五岳任何一人提過你的根腳來歷呢。”
擎華不答，手上微微一顫，復又恢復平靜。
“你看，你在掌法帝尊手下做事，但卻不聽他的法旨號令。”她自顧自地說著：“會不會你也和張慶生一般，遇上了一個不是盛世的朝代，碰到了一個不是同族的掌權人？”
“唉……”擎華長嘆一聲：“難怪三山五岳的仙人們都說陶瑤天女冰雪聰明。”
“你少來。”陶瑤啐他一口，嬌嗔一句：“他們怎么說，你當我不知？”
擎華淡淡一笑，隨后臉色微變。
“這里臨近中州，怎么還會有妖物？”陶瑤起身，看著遠處大山：“要去看看？”
“我自己去吧。”擎華霍然長身而起：“這妖氣微弱，想必也沒有什么厲害手段。”
陶瑤點點頭，晃了晃手中已經色澤金黃的烤魚：“快去快回。”
“好。”擎華身后一道青色劍影沖天而起，一朵毫光四射的青蓮就地綻放，身影一轉，眨眼間消失不見。
“青蓮妙徑遁法？”陶瑤微微有些驚訝，旋即又笑笑：“擎華的本體果然和蓮花有關呢。”
擎華的遁光速度極快，方才他們感應到的一絲妖氣不過區區百里，他瞬息間便到了地方。
周身青蓮光影明滅閃爍，擎華掃視一番周圍，卻是絲毫不見有妖物作亂的樣子。
“跑得倒也快。”他舉步走到一棵大樹下，彎腰拈起一根雪白的毛發聞了聞：“白狐？”
遠處，皎潔的月光流淌過林間樹隙，傾灑在一只通體潔白的小狐貍身上，這小白狐一雙碧綠的眼睛靈動地掃視四周，跑得飛快。
擎華耳朵微動，隱匿身形追了上去，這才發現小白狐口中居然還銜著一株結著朱紅色果實的異草。
“赤珠草？”擎華心中詫異，一只小狐妖，采赤珠草這東西做什么？他像是來了興致，居然就這么一路跟了上去。
不多時，小白狐在一處山澗停住腳步，四下張望了一番，鼻翼之間扇動不停，好一陣子才緩步走到兩塊大石中間。
細細地叫了兩聲，大石間居然緩慢游出一條通體翠綠的蛇，居然是條竹葉青。
不過這小蛇身上一個小指長短的創口正不斷閃爍著細小的粉色雷光。
擎華隱約覺得那火焰有些眼熟，細想之下猛然一驚：“莫非……這就是那條陶瑤提過的竹葉青？”
二人相處數月，陶瑤偶然間提過一次，五百多年前上清宮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一條竹葉青幻化的青衣少女，想要拜入清馀道人門下，但被后者斷然拒絕。
之后陶瑤第一次下山，居然無意間又遇到了那青衣少女，不過之后的事情陶瑤便不想再提，擎華也就沒有追問。
卻不想居然在此處見到了一條像是被陶瑤所傷的竹葉青。
“這其中……”擎華還在思索個中隱情，卻不想小白狐也竹葉青之間突發變故。
小白狐剛剛放下赤珠草，把果實喂給竹葉青，后者居然張嘴對準小白狐的脖頸就要下口。
“大膽妖孽！”擎華斷喝，顯出身形大袖一卷將小白狐卷在懷中抱著：“好一條歹毒的竹葉青，這小東西采赤珠草救你，你卻想害它性命，端的留你不得！”
說著，青絲劍盤旋而出，在他身邊帶起道道寒光，眼看著就要出手。
小白狐忽然“嚶嚶嚶”哭叫起來，神色焦急，四爪亂蹬似乎是想要從擎華懷中掙脫。
擎華順勢放開小白狐，只見它剛落地便又跑到竹葉青身邊，側身回望了一眼擎華。
他這才看到，小白狐的脖頸間毛發下，居然生長了一顆棗子大小的毒瘡。
“原來你們要相互施救。”擎華沉吟片刻，收了青絲劍：“小白狐，赤珠草的果實可以解毒，但那竹葉青中的是仙家真火雷法，這東西無大用處。”
小白狐和竹葉青同時抬頭看著他，須臾間一陣霧氣涌現，那小白狐居然化作一個十七八歲，傾城絕色的白裙少女盈盈跪倒在地。
“上仙慈悲！懇請上仙搭救！”說著白裙少女重重一腦袋磕在了山澗石頭上，再抬起來的時候，光潔的額頭已經血跡斑斑。
擎華面無表情，目光掃視過白裙少女脖子上的一塊惡瘡：“你是要我救它，還是救你？”
白裙少女怔住，看了看身邊的竹葉青，貝齒輕咬嘴唇：“回稟上仙，懇請上仙搭救我這姐姐！”
“救與不救，暫且不提。”擎華眼簾低垂：“你且先告訴我，你的出身來歷以及……你中毒原由。”
“不敢隱瞞上仙，狐女本是龍虎山上一只白狐，因日夜聽山上高道講經故而開了竅，得了法。”白裙少女目光羞怯一般的看了看擎華。
“剛剛幻化成人下山游玩，卻貪嘴誤食了一株毒草，才……”
“所以，你后來遇到了這條竹葉青，它為你吸毒，你為它尋找靈草療傷？”擎華聽出個大概：“你身無孽氣，想必不曾害人，且先起來吧。”
“謝上仙！”白裙少女捏著裙角低頭起身。
“如今天下大亂，四境之內妖邪并起。”擎華緩步走過來：“如若無事，不要再來人間走動，倘使被本座發現你們害人，定不輕饒。”
“念你也算是一心求道，今日索性幫你一把。”
一朵青蓮憑空開放，清香四溢。
“將這蓮花花瓣采下，捏出汁水涂抹你二者傷處即可。”擎華遞出青蓮，凌空浮起。
白裙少女接過青蓮抱在懷中：“多謝上仙！小狐貍謹記在心，萬萬不會傷及生靈！”
“敢問……敢問上仙尊號？”她俏臉通紅，細聲呢喃：“小狐貍……小狐貍是想立上仙神位，日夜供……”
“不必。”擎華轉身，青光連閃，消失不見。
白裙少女這才抬頭，一對碧綠色的眸子，盡顯嫵媚風情。
……
“這么說……你遇到了一只竹葉青，一只小白狐，你還出手救了它們？”篝火旁，陶瑤小手撕下一片魚肉。
“嗯，我有些懷疑……”擎華往篝火中丟了兩塊烘干的木頭：“那條竹葉青，當年你在上清宮見過。”
陶瑤細細想了下：“擎華，還記得我跟你講過我第一次下山時候遇到的惡僧么？”
擎華點點頭，不答話，也不看陶瑤，只是繼續擺弄著篝火。
“我宮中的那只叫大寶的白貓你已見過。”她把撕好魚肉放在一塊大荷葉上，遞給擎華。
“多謝。”擎華接過，拿起一片咬下，滿口生香：“好吃！”
“昔年有一惡僧想要加害寶兒，被我出手逼退。也就在我即將回三山五岳的時候，那惡僧居然連同一青裙女子找上門來。”陶瑤微微一笑，火光下嬌柔的臉有著越發朦朧的美。
“想必你也猜到了。”在擎華有些驚訝的目光中，她繼續說道：“那青裙女子正是當年想拜入家師門下的竹葉青。”
“我再見那惡僧，發覺他一身元精損了一半，眉間更是一道黑氣盤旋，這才肯定是那青裙女子做了手腳。”
說到這里，陶瑤的臉似乎更紅了幾分：“她一見是我，當場喝令惡僧與我交手，我當時心中氣憤不過，便下手想要斃掉她。”
“卻不想最后居然被她蛻皮逃掉。”沉吟片刻，她才繼續開口：“不過她的本體也吃了我一道清馀雷法，沒有天材地寶想要化解卻是極難。”
“只不過呢……”說著，陶瑤翻出一個俏麗的白眼看著擎華：“她現在倒是有了某些堪稱天材地寶的好東西呢。”
擎華剛又吞下一口魚肉，看著陶瑤那幽怨的眼神，他忽然覺得這魚肉似乎不是特別美味……
一旁的樹叢傳來一陣悉索，二人轉頭看去。
月光下，火光里，一只通體雪白，雙眸青光四射的狐貍跳了出來。
“上仙！”狐貍口吐人言，舉爪作揖：“小狐貍和姐姐已得救，特來還上仙剩下的青蓮。”
一朵少了兩片花瓣的蓮花被小狐貍吐出，蓮花上還包裹著一個白色光球，顯然是她做的禁制。
陶瑤似笑非笑看了看擎華，又看了看小狐貍，自顧自地拿起一根小樹枝丟入火中。
“送你的東西，不必還。”擎華，拈起一片魚肉丟入口中，嘆息：“你自去吧。”
“可是上仙……”小狐貍似乎隱約帶起了絲絲哭腔：“小狐貍想拜入上仙門下。”
“轟！”
篝火忽然大亮。
擎華只覺得滿嘴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