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血液染紅了兇煞漢子的臉,也染紅了跪坐在地布裙女子的眼。
“相公!”她尖叫哭喊著撲上去,一把撕下自己的裙擺去堵清俊男子肩膀的巨大傷口。
兇煞漢子等人目瞪口呆,誰能想得到,一個看似文文弱弱的書生,居然有如此膽氣,如此心性!
“你……”兇煞漢子看著因為劇痛而面目有幾分猙獰的斷臂男子,居然不自覺地退后了幾步。
“你要一只手……”他咬牙,疼得渾身打顫,眼前發黑,但依舊緊緊摟著自家布裙女子:“張某整條臂膀都給你!”
不遠處,擎華淡然的雙眼中涌起一抹贊許:“是條漢子。”
陶瑤也笑了,滿心懷喜。
他……沒有放棄他的夫人呢!
兇煞漢子一眾人等齊齊變了臉色,圍堵的人墻無聲間讓開一條通道。
“瑾兒……我帶你回家!”清俊男子顫抖著,摟著懷中女子,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堅定。
直到他們走遠,兇煞漢子才反應過來。
看著地上那一截并不強壯的手臂,他陰沉著臉笑笑:“嘿,想不到還是條漢子!”
也不知這話是贊譽還是別的,他撿起斷臂,頭也不回丟給身后一人。
“洗剝洗剝,煮湯。”
“慢。”站在陶瑤身邊的擎華不是何時居然來到了跟前,面目表情地看了兇煞漢子一眼:“這手臂,我買了,三倍的價錢。”
陶瑤笑意恬淡地看著擎華拎著血淋淋的斷臂回來:“接骨么?大師伯教過我呢。”
巷子拐角處,半邊身子全是滾燙血液的清俊男子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相公!相公!”布裙女子大驚,一雙杏眼腫成了核桃。
就在此時,身邊忽然一個清凌凌的女聲響起:“果然還沒有走遠。放心吧,你家相公不會有事。”
布裙女子猛地轉頭,正是之前那對神秘的男女。
“你們……”她目光空洞,有隱約夾雜了些許莫名的期盼:“妾身蘇小謹,懇求兩位搭救我家相公!”
說著便又要下跪,陶瑤伸手攔住:“你且安心。”
……
張家宅子。
陶瑤洗干凈手上的血跡,拉開簾子:“諸位且放心,張先生的手臂我已接駁,只是氣血虧得緊了,還需調養幾日。”
屋內,一對老夫婦,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蘇小謹以及擎華盡數在場。其中那老丈聞言,連忙上前施禮:“多謝姑娘搭救小兒慶生!老夫一家上下無以為報,來世哪怕做牛……”
“慢。”陶瑤著實不喜歡這等客套,揮手打斷:“張老爺不必言謝,我與家兄也不圖諸位回報。”
“只是路上恰好遇到了張夫人,見她為了救夫家逃離青州城甘愿賣身菜人市,心生欽佩罷了。”
“啊?!瑾兒你!?”本在一旁沒有插話的老婦人變了臉色,上前拉住蘇小謹的手打量著:“我的癡兒啊,可也被傷到了?”
“幸虧這兩位恩公出手相救。”蘇小謹說著,看向陶瑤,斂襟施禮:“恕妾身唐突至今請教恩公名諱……”
擎華在一旁如同啞巴一般,一動不動,陶瑤又不喜歡與生人打交道,此刻只得學著蘇小謹的樣子還了一禮。
“陶瑤,不必再叫什么恩公。”
“陶瑤……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蘇小謹小聲念叨:“這名字倒也配得起恩……陶姑娘。”
看到陶瑤故作嗔怒的目光,蘇小謹連忙改口。
此時,床上躺著的張慶生悶哼一聲睜開了眼睛:“瑾兒!瑾兒!”
掙扎著爬起來,一看自己已經被白布包裹的左肩,頓時一愣。
“慶生!”張家人同時驚喜。
“這……我這是……”張慶生滿臉詫異,本來疼得鉆心,疼得徹骨的左肩,此刻居然一片清涼麻癢,而被自己一刀剁下的左臂居然又接駁了回來。
張老夫人顫顫巍巍快步上前扶住,指著陶瑤和擎華,嘴唇抖動著:“快快快!快謝謝陶姑娘和這位公子,今日若非他們……”
她說到此處,卻是再也難以開口,老淚縱橫。
“相公!”蘇小謹也來到床前,美目含淚。
“你用了三山五岳的金石?”擎華走到陶瑤身邊,低聲問道:“不然他此刻醒不了。”
陶瑤也不答話,徑直走上前去,深深地看了一眼張慶生:“張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番。”
“在下和拙荊性命今日全仰陶姑娘仁義。”他起身,深深施禮:“陶姑娘有問,在下知無不言。”
陶瑤點點頭,跨前一步:“我……我只想知道,你一介文人布衣,何來勇氣敢對自己揮下屠刀?”
整個房間頓時安靜了下來。
“慶生……你的手臂是自己斬掉的?”張老夫人大驚,看向蘇小謹的目光中夾雜上了一絲古怪。
“做得好!”張老先生忽然斷喝:“不愧是我張家兒郎!”
“這……”張慶生沒有回答二老,沉吟片刻,臉色微紅,下意識地看了看一直站在陶瑤身后的擎華:“在下與瑾兒本是夫妻,怎能坐視瑾兒命喪屠刀,身入獸口?”
蘇小謹羞紅了臉。
陶瑤似乎還是不明白,秀眉微蹙,不知怎地下意識看了一眼擎華:“原來如此。”
此時一聲嘹亮的啼哭吸引了眾人注意。
“呀!”蘇小謹驚了一下,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想必是孩子餓了……”
屋里氛圍頓時變得一片死寂,張慶生又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斷臂,似乎是在打什么注意。
“孩子可取名了?”擎華忽然開口,他走到張老夫人身邊,伸手挑了挑嬰兒的臉蛋:“一派清剛之氣,將來絕非等閑。”
“呵呵……兄臺謬贊了。”張慶生苦笑幾聲:“幼子出生不久,青州城便遭了變故,還未來得及取名。”
“這孩子命苦,生在了這個亂世……”他眉頭緊鎖:“唉……”
“叫端瑞吧。”擎華繼續逗弄著嬰兒,奇怪的是,這因饑餓啼哭的孩子居然在他的逗弄下嬉笑起來。
“端,則所行不偏。”他淡淡開口補充:“瑞,則吉祥平安。”
張慶生和蘇小謹相視一眼,同時下跪:“多謝恩公為小兒賜名!”
……
青州城通往中州的官道上,陶瑤和擎華目送張家人遠去。
“擎華,你好像對那個孩子格外上心?”她微微一笑,晚霞照應下,晚風拂面青絲飛散,盡顯傾城絕艷:“你要收徒?”
擎華搖搖頭:“不,我是為你。”
“為我?”陶瑤看著身邊的男子:“我難不成還會跟一個嬰孩在未來有何交集?”
“未來的事情,留給未來。”張家人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擎華的聲音顯得有些縹緲:“如果這是個盛世,這張慶生會是個好官。”
“走吧。”他舉步向青州城外大山走去。
“那他的孩子呢?”陶瑤并肩跟上:“真的會如你所言么?”
“那就看那孩子能否趕得上一個盛世了。”
陶瑤點點頭,漫無目的地跟著擎華向前走,偷眼看了看自己身邊這位號稱三山五岳攻伐第一的戰仙,她忽然想起蘇小謹臨走前和自己私下的一番對話。
……
“陶姑娘,你先前問我家相公的那番話……多謝了。”蘇小謹俏臉紅潤。
“嗯?謝什么?”陶瑤明媚的大眼睛中滿是不解。
“若非姑娘疑問……”蘇小謹嬌羞呢喃:“我怕是至今都不知相公心中這般愛我。”
“愛你?”陶瑤秀眉微蹙:“愛是什么?”
“這……”蘇小謹瞪大了眼睛看著陶瑤:“陶姑娘你與那位公子不是……不是結伴的俠侶么?”
陶瑤翻出一個好看的白眼,復又學著她的樣子滿面嬌羞,斂襟施禮:“這位姑娘,妾身未名。”
蘇小謹被陶瑤少女一般的嬌俏弄得有些反應不過來,沉吟片刻才靠近說:“陶姑娘,不如你問問那公子,可否愿意為你擋下屠刀。”
……
“擎華。”陶瑤忽然止步:“我問你。”
“嗯?”擎華也跟著停下,轉身:“什么?”
“嗯……”她看著擎華清亮如水的眸子,聲音有些顫抖:“你知道什么是愛么?”
擎華怔住。
“告訴我,你知道什么叫愛么?”陶瑤跨前一步,高挑的女子僅僅比他低了一拳而已,兩人鼻翼間溫熱濕潤的氣息相互交織在一起。
擎華兀自后退了一步,搖搖頭。
“你騙人。”陶瑤不依不饒,步步緊逼:“你都知道人間夫妻之間才能做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懂什么叫愛?”
看著陶瑤眼中的堅定,這三山五岳第一戰仙此刻只覺得自己背后滲出大片滾燙汗水。
“我……”擎華的視線中,陶瑤嬌柔傾城的容顏越來越近,鼻翼間那一抹桃花馨香更似縈上心頭。
“嗯……算了,有機會我找個人間男子問問便是。”陶瑤轉身就走。
“不行!”擎華聞言劍眉一挑,斷喝一聲,一把握住陶瑤的小手,連帶著她整個人都拉入自己懷中。
突如其來的擁抱,陶瑤的臉忽然紅如燦爛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