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張某進京趕考，因為饑乏暈倒路旁，過往路人竟無一人伸出援手。”張端瑞感激地看著陶瑤：“若非陶姑娘大義援手，救下張某，怕是張某早已……”
“所以，姑娘所言的每一個字，張某都沒有不信的理由。”
陶瑤笑了：“終歸是看不得一個沿路將自己干糧分給難民的好人餓死而已，張大人言過了。”
“陶姑娘。”張端瑞起身深施一禮：“姑娘這二十年來絲毫不見改變，想必和我等凡夫俗子不同，既然姑娘說此案非人所為，張某倒也知道如何處理了。”
陶瑤秀美的眉毛挑了挑。
“還請陶姑娘放心，張某自有方法堵住悠悠眾口。只是不知那真兇……”
“張大人既然信得過小女子，真兇一事張大人自然無需心憂。”
張端瑞深深地看了陶瑤一眼，嘆息：“當今朝局已顯混亂，果真是天下將亂，妖邪橫行……唉……”
“張大人，朝中之事，陶瑤一介女子不便多加評論。”陶瑤淡淡地說著：“張大人自有一副清剛之氣，如若有天朝綱大亂，張大人不妨來這盤夕鎮安身立命。”
遙遙一指窗外，陶瑤的聲音顯得縹緲不定：“張大人應該也看到了吧，這青州盤夕山不說與世隔絕，卻也別有一番桃源深處的靜好呢。”
“張某為官，是為社稷安康，為百姓請命。”陽光斑駁，給張端瑞身上度了一層耀眼光輝：“他日如若真的大廈將傾，張某寧可粉了這七尺之軀也要為社稷墊墊根腳！”
陶瑤看著張端瑞，猶自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里屋，不多時便捧了一卷軸出來，邊緣處已經頗有磨損。
“嘩！”
陶瑤反手甩開花卷，一株冬梅孤傲綻放。
朵朵嬌艷，但枝條卻透著一股頑強的生命力。
“二十年前，我救下張大人。”陶瑤撫摸著梅花：“張大人當時身無長物，便花了這副冬梅圖作為謝禮。”
張端瑞眼前一亮，真想不到二十年前的拙作，陶瑤姑娘居然還保留著，而且鑲了卷軸。
“我見這梅花朵朵嬌柔艷麗，但枝條卻剛勁硬朗便知張大人雖是讀書人，卻自有一腔俠氣。”
“嘩啦~”
陶瑤卷起畫軸，雙手捧著來到張端瑞面前：“今日我將這冬梅圖回贈給張大人，只希望張大人此去燕京……能如冬梅一般，堅韌。”
張端瑞顫巍巍地接過畫軸，俯身一拜：“張某謝過陶姑娘贈言。”
轉身離去，大步颯沓。
大寶從房梁上跳了下來：“陶瑤陶瑤，你這是要親自出手對付柳月眉那條臭皮蛇了？”
“不然你去？”陶瑤抱起大寶，嘴角勾起一抹戲謔。
“竹葉青千年的道行，我打不過她。”
在陶瑤正詫異這平日膽大包天的三花貓居然也有服軟了的時候，大寶認真地補了一句：“放對我不如她，拼命她不如我。”
陶瑤舉身掀開帷幔，抬手將大寶扔進了里屋。
與此同時，盤夕山竹林，弘易生前所留的山洞中。
蘭兒抱著膝蓋坐在一個小蒲團上面，段青咬破食指在洞口四周上寫寫畫畫。烏黑的血跡彎彎曲曲如同一條條頭尾銜接的小蛇。
洞外一丈遠的地方，陶瑤在弘易死后手植的一棵一尺多高的菩提樹招展搖曳，但奇怪的是此刻竹林之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風。
綠袍鬼王縮了身形盤坐在菩提樹下，膝蓋上放了一柄狼頭大刀。
看著老頭子稀奇古怪的動作和書寫出來更加匪夷所思的字體，綠袍鬼王撓了撓頭，暗自嘀咕：“這老梆子和小丫頭準備在這里和那條竹葉青放對么？萬一打壞了弘易和尚生前的道場可怎么辦……”
不多時，段青就忙完了手頭的事情，蒼老的臉上透著一股病態的青紫。
在綠袍鬼王這等百年老鬼的眼中，此刻的段青周身都繚繞著一股淡淡的死氣。
那是沒一個生靈生命長河走到盡頭時候，都會出現的氣息。
陽光明媚，但小小的菩提樹下卻陰涼無盡。
綠袍鬼王癟了癟嘴：“這可是趟苦差事，要一缸……不！兩缸好酒才是！”
當日，陶瑤安排段青二人去往小山洞之后，便立刻喚了綠袍鬼王過來，央它保這二人平安。
多則兩天，少則一天，陶瑤必然親至。
綠袍鬼王白吃了陶瑤這么長時間的酒，自然點頭應諾。
只是當朵朵桃花花瓣憑空綻放，華光一斂，陶瑤俏生生地出現在菩提樹前時，綠袍鬼王嚇得差點從菩提樹蔭下滾到太陽地里。
“怎么這么快？”綠袍索性也不起身，瞪大了眼睛看著身上依舊繚繞遁光的陶瑤。
“事情比我想象中的簡單，遇到了二十年前的一位故人……”陶瑤盤坐在地，愜意無限的鬼王：“鬼王果真驚才絕艷，身為鬼物居然能棲身菩提樹下。”
“……”綠袍鬼王癟了臉：“聽弘易和尚嘮叨多了，得了幾分佛法熏習而已。”
陶瑤抿嘴笑笑，斂襟施禮：“多謝鬼王看護這二人，此間事了小女子再請鬼王喝個痛快。”
綠袍鬼王抬頭：“昨夜倒也安生，沒見竹葉青出來作祟，陶瑤姑娘確定她今天回來？”
“她這幾日連著采了兩人精氣，昨個更是連傷兩人，昨夜想必是找地方消化了。”陶瑤也不著急散去身上遁光：“她不來，我自找她便是。”
“如若需要本座出手，陶瑤姑娘不必客氣。”這縱橫盤夕山百余年的老鬼臉上頓時猙獰一片：“她當日來盤夕山就不曾拜山頭，如今更是敢在本座眼皮子下面殺人……”
“哼，真當本座是死的么？”說著，綠袍鬼王臉上有些不自在：“若非當時弘易和尚回來，本座擔心撞上被嘮叨，必然會出洞和她計較一番。”
陶瑤翻出一個好看的白眼：“此地現在除了三個活人，難道還有活著的不成？”
“……”
陶瑤深深地看了一眼這雖然身死百年，便以大才大能成就鬼仙業位的綠袍鬼王，心知如若放對只怕那柳月眉還真未必打得贏他。
“鬼王若真有意出手相助……”陶瑤沉吟片刻：“屆時還請鬼王幫小女子護住那小女孩則個。”
綠袍鬼王將目光投向蘭兒，看著粉雕玉砌的小姑娘，他連連點頭：“陶瑤姑娘放心！”
陶瑤再次斂襟欠身施了一禮，轉身散去了周身粉色遁光。
“陶瑤姑娘？”正低頭往地上撒著古怪藥粉的段青一驚：“你怎么……”
“事情完了，所以過來看看。”陶瑤盈盈上前：“段老這是……鎖龍陣？”
“點點小術，讓陶姑娘見笑了。”段青拍拍手：“請進，蘭兒一直念叨著姑娘呢。”
走近山洞，陶瑤頓時被一股濃烈的雄黃味熏得掩鼻后退兩步，段青一陣尷尬。
“陶姐姐！”蘭兒眼前一亮，飛撲過來：“大寶呢？大寶沒跟過來？”
陶瑤剛想伸手摟住她，誰知下一秒小女孩問的居然是大寶，陶瑤佯裝生氣：“看來在蘭兒心中，我這姐姐還不如大寶那長毛畜生來得貼心。”
“嘻嘻嘻……”蘭兒紅臉嬉笑。
“寶兒被我放在桃舀坊看門了，不曾帶出，此間事了你就可以去找它玩了。”陶瑤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笑意寵溺：“昨夜睡得可還踏實？”
“嗯！”蘭兒點頭：“有爺爺，有小黑，還有陶姐姐的香囊，蘭兒睡得可香了！”
說著還叮鈴鈴地拿起香囊晃了晃。
天真爛漫的孩子，終究是不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么。
陶瑤原本有心將蘭兒安置在桃舀坊中，但又怕來往賓客尤其是徐公子一行認出蘭兒徒生事端，只好由著蘭兒跟隨段青離開。
不久，段青佝僂著身體走進山洞：“陶姑娘，老朽的鎖龍陣已經布好，想必就算是柳月眉前來，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陶瑤點點頭。
南荒蛇族的鎖龍陣，其實就是捕蛇人依靠自身劇毒精血書寫符文，配合雄黃等驅蛇藥劑布下的一種集合防護與捆鎖一體的陣勢。
陶瑤昔年在南荒游歷的時候曾經見過當時的蛇族族長為捉一條烏甲騰蛇布過，那氣象恢弘可遠非今日段青所能及。
“段老……南荒蛇族的傳承……是否斷了些許？”陶瑤心中一動，猶自問了一句。
段青一張老臉扭作一團：“族內先賢的諸般手段……能傳承至今的卻是不多了。陶姑娘何故有此一問？”
陶瑤眼簾低垂思索片刻：“當年游歷南荒，見過一位叫段青葉的捕蛇人用過這陣法罷了。”
“噔噔噔噔”段青連退數步，心中驚駭滔天。
“當年的鎖龍陣，陣勢啟動方圓百里云氣條條，雷光大作……捕的乃是一條烏甲騰蛇。”陶瑤淡淡開口：“卻是沒有絲毫藥石氣息呢。”
話音落，竹筐內傳出陣陣“絲絲”聲。
蘭兒驚訝地跳起來：“呀！小黑說它的爺爺就是一條烏甲騰蛇！”
段青臉上冷汗陣陣：“陶……陶姑娘……見過老太祖爺爺？”
陶瑤微微一笑，也不答話。
山洞外菩提樹下忽然平地拔起一道高達十丈有余的旋風，裹著滾滾風雷之聲徑直奔盤夕鎮方向而去。
陶瑤變了臉色：“她來了，你們留在此地不要亂走！”
說完足尖一點，曼妙的身姿帶著道道殘像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