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伯爵夫人,非常時期,一根粗的樹枝也可以。”
“說得好。”肖文靜忍不住微笑,“管家,你比某些自作聰明的人要聰明多了。”
前頭的子爵腳下猛然打滑,差點一頭撞上樹干,手忙腳亂地撐住,回頭狠瞪她一眼,悻悻地轉過頭,終于還是撥劍削斷一根粗枝。有了拐杖,三條腿的子爵明顯速度快了很多。
三個人在樹林中魚貫穿行,腳下放松,都努力不發出多余的聲音。肖文靜試圖發現胖婦人所說的異響,卻只聽到風過樹梢的輕響。
走了一刻鐘時間,遠處的廝殺聲已經完全聽不到,樹林靜謐而安詳,陽光從稀疏的枝葉上端投射下來。踏著地面厚軟的落葉層,肖文靜緊繃的神經逐漸放松下來。
身后傳來“咯嗒”一聲輕響,肖文靜頭也不回的道:“管家,腳下不要發出聲音。”
肖文靜繼續走,等著聽到永遠波瀾不驚的那句:“是,伯爵夫人”。
可是……沒有回應。
她陡然駐腳。
前頭的子爵仍拄著拐杖行走,肖文靜聽到他的拐杖和腳接觸落葉層時輕重不一的聲音,風聲,樹葉飄落的聲音。
她的呼吸聲。
身后很輕很淺的腳步聲。
肖文靜若無其事地把雙手插進褲袋里,右手握住臨出旅店時藏起來的餐刀。
“子爵大人!”肖文靜揚聲招呼他,然后在子爵回頭的一瞬,她猛地旋過身,蹲低!
罩向她上方的口袋只籠到空氣,執袋的人明顯一愣,她的腿已經狠狠掃在他小腿脛骨上!
痛吼聲中,一個體積在肖文靜兩倍以上的壯漢倒地,濺起落葉飛揚。
靠!這家伙的腿是生鐵鑄的?痛死她了!肖文靜瞪著壯漢后方十數名和他同樣強悍的人形怪物,沒有丟人現眼到把銀質小餐刀拿出來,而是拼命忍痛站直了,嘲諷地道:“好大陣仗,子爵,真的不是你的人?”
不出所料,立刻聽到咬牙切齒地怒吼:“說了不是我!你這白癡女人!”
肖文靜挑眉,身為NPC居然敢罵王后白癡,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以下犯上……
兩人還在口角,幾名大漢發出山魈猛獸般恐怖的巨吼,齊沖了上來。
肖文靜對自己的實力有清楚的認識,正常情況下她連子爵一劍都躲不過,單論拳腳攻其不備才能讓他受傷。像眼前這種情況……她立刻做了一個英明的決定。
子爵滿臉不可思議地站在原地看著她扭頭飛奔,經過他時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連拖帶拽。
跑出數十米他像是終于醒過神,開始掙扎:“放開我!不戰而逃是騎士的恥辱!”
肖文靜當真放開他,跑了一段回頭又見他追上來,還沖她怒吼道:“你這個卑鄙小人,居然把國王英勇的騎士推向死亡!”
肖文靜:“……”
兩個人又跑一陣,不知是那幾個巨人速度太慢還是三條腿果然比兩條腿好用,他們似乎擺脫了危險。
肖文靜停在一棵不知名的巨樹前,靠住足有兩人合抱的粗壯樹干喘息,子爵拖著一只腳趕上來,“咚”一聲倒在地上。
她喘順了氣,走過去看他,他平躺在地上伸展四肢,臉色蒼白,被她踢傷的下顎顏色開始偏紫。
“喂。”肖文靜一屁股坐到他身旁,“你好點沒有?我的腿受傷也很快就好了,你沒道理還不如我。”
子爵“哼”了聲,倨傲地別開臉不理他。
肖文靜聳聳肩,背對他蹲下,拉了他的兩臂往她肩上搭。
他掙扎,叫道:“干什么?”
她沒理他,使力直起腰,雙手改托住他的腿彎,將他穩穩背起來。
“放開!”他在她耳邊狂吼:“接受主君的保護是騎士的恥辱!”
“閉嘴。”肖文靜不耐煩地道:“你這一生反正都恥辱了,不差這一項。”
他仍是大叫大嚷地在她背上晃動,這小子真不懂事,危險地帶還別扭成這樣。肖文靜正準備丟下他自個兒溜走,他卻突然靜下來。
肖文靜疑惑了一秒鐘,只一秒鐘后,她看見了那個人。
從兩人合抱的巨樹樹干后轉出的男人,黑盔黑甲,手持長劍的騎士。
肖文靜扭頭四顧,四下里風停云住,連鳥叫都沒有。
“只有一個。”她戒備地道,“武俠小說的一般情況,必是高手。”
“放我下來。”子爵在她背后平靜地道,平靜得不像那個沖動得帶點幼稚的青年。
于是她緩緩放他下地。
他站定了,慢慢撥出劍,迎著黑甲騎士一步一步走去。
肖文靜看著他的背影,受傷的右腳明顯不能著力,被她打傷的地方也出現肌肉扭曲。
她捏住口袋里的餐刀,跟了幾步。
“別過來。”子爵頭也不回地低叱,“不關你的事!”
他抬頭直視黑甲騎士,對方舉劍在空中劃過,依稀肖文靜在電視里見過的騎士禮儀,子爵一絲不苛地還禮。
肖文靜停在他身后,聽到他帶著慣有的驕傲腔調道:“這是騎士與騎士間的戰斗,為了貴族的榮譽和騎士的尊嚴而戰,一對一的戰斗。”
既然那傻子都這么說了,她當然得成全他。
樹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黑甲騎士和子爵相互舉起長劍,對峙著,腳下緩緩移動。
肖文靜看著他們繞啊繞啊,繞了一個圈。
劍身相撞,似乎有火星四濺,又迅速分開。
兩人均微微壓低劍身,眼睛死盯著對方,上身不動下身動,最重要是腳下步伐。
繞啊繞啊,又一個圈。
繞到第三個圈上,肖文靜的呵欠終于打出來,犯困了。
肖文靜覺得小腿又在隱隱作疼,干脆找了一棵最近的樹倚上去,冷眼旁觀那兩個家伙像貓咬尾巴尖兒似的玩兒轉圈游戲。
第五個圈轉到一半,子爵的腳傷連累他出現破綻,身子向右一仄,左半身出現空門。
對手的劍立刻刺來!
尖細的劍身遠遠看去只是一道銀光,銀光閃爍,觸及肌膚!
子爵及時回手,“叮”一聲輕響,雙劍相交。
西洋劍劍身過細,比中國古劍更不利于砍削。這一下劍身相撞,雙方似乎想拼臂力,細韌的劍身卻混不著力,兩人互看一望達成默契,同時向后躍開。
子爵把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執劍,微微躬身,對方亦是同樣作派,下一秒,兩人又戰在一起。
肖文靜一邊看一邊繼續打呵欠,真沒意思,兩個人以華麗的招式刺來刺去,一會兒你逼近我,一會我讓你退兩步……兩柄劍柔韌的劍身在漏進樹林的陽光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仿佛它們也成為了光芒本身。
十幾個回合過后,兩人輪換了方向,子爵一眼看見她,忽然大怒嚷道:“你怎么還在這里?”
啊?肖文靜疑惑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乘我拖住他,你還不趕快走!”
“不要。”肖文靜斷然拒絕,“我又不認識路。”
也不知他有沒聽到她的話,兩人本就勢均力敵,子爵幾句話分了神,對方一陣猛攻,他被迫節節后退。
退到巨樹前,背抵住樹干,子爵急刺數下,勉強穩住陣腳,轉頭又看向肖文靜。
她無辜地用眼神跟他打招呼。
他的臉色立刻變得氣急敗壞,似乎又想開口,被黑甲騎士一輪急攻堵住。
肖文靜又看了會兒,那種劍看起來輕巧,實則沉重,長時間揮動需要大量體力。眼見子爵漸漸力弱,氣喘吁吁地只有守勢無力反攻,她站直身,活動了下筋骨,隨手撈起子爵遺下的“拐杖”,大步走過去。
還沒走到黑甲騎士身后五步便被對方發覺,他急刺子爵幾劍,趁子爵手忙腳亂,猛地回頭,一劍刺向她!
肖文靜在旁邊看了半天,料到他第一劍會刺她面目,先一步朝左閃,果然見尖細劍身刺向她剛才的位置,等他發現不對變招,“拐杖”已經揮了下來。
“咣”一聲響,粗枝擊在堅硬的頭盔上,肖文靜用盡了全身力氣,親眼看到頭盔凹進去一條淺槽,下方跟著起腳踹正他胸口,直把他踢飛出去!
說“飛”有點夸張,其實他只是仰面倒下,滑出了半米。畢竟那身沉重的鎧甲怕有數十斤,她的腳力還沒那么夸張。
不過凡事有利就有弊,鎧甲能夠保護騎士,有些時候也會妨礙他們,比如此刻。
肖文靜站那兒看他在地上掙扎著想起身,鎧甲發出“咔咔”的金屬撞擊聲,等他的努力有些微成效時,她就恰如其分的補上一腳。
有時候踢他的膝蓋內側,有時候掃倒他用來支撐全身的手臂,有時候干脆一腳踩在他的頭盔額頭上,像那個古老的測智商問題--當你的后腦勺不離開某點時,你的身體能夠直立嗎?
黑甲騎士的智商看來不低,努力過三次以后,他不再亂動,老老實實躺在地上,頭盔的護目下,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肖文靜。
她以為會看到憤怒和恨意,可是沒有。
“你……”子爵歇息了半天,終于有點精神沖她嚷嚷:“你又在……在騎士神圣的……決斗中……使用卑鄙手段……”
肖文靜看了看手中只剩半截的粗枝,比起黑甲騎士,她更想打子爵的頭。
“喂,子爵。”肖文靜問道,“我們把這個人怎么辦?”
子爵怒道:“你在侮辱騎士的榮辱!”
“好好,我錯了,我道歉還不行嗎?”肖文靜敷衍地招了招手,“你先過來。”
他瞪了她幾眼,還是不情不愿地過來。
肖文靜指了指他手里的劍:“你用這個把他殺了吧。”
“你--”子爵舉劍對著她,臉色青白,氣得渾身顫抖:“你要我殺死一個無力反抗的人……你在侮辱國王陛下的騎士的--”
“尊嚴。”肖文靜替他接上,廢話真多。
低頭看地上的人,仍是那雙無機物一般的眼眸,似乎生死對他都無關緊要。
心里突然抽緊了下,他是NPC嗎?只是NPC嗎?
“你們有幾個人?把我的管家抓到哪兒去了?”肖文靜不抱希望地問,果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子爵突然抬腳跺在黑甲騎士的肘關節內側,鐵甲在關節處均留有松動,骨頭立刻發出“咯嗒”一聲,成功脫臼。
他依法施為,挨個卸下黑甲騎士四肢關節,確定他無法再自行從地上爬起,這才俯身去拿他的劍。
出乎意料,即使關節脫落,僅憑腕力他也把劍握得很緊。子爵被迫又在他脈門上跺了一腳,這才如愿拿到劍,轉手又遞給肖文靜。
本應冰涼的劍柄被人的體溫捂熱,肖文靜拿在手里,忽然有一種與他人握手的感覺,不由低頭又看了黑甲騎士一眼。
關節被硬生生脫臼的疼痛她是沒有嘗過,但完全可以想象,像他這般不僅不出聲兼且在劇痛來襲的瞬間記得放松全身肌肉把傷害減至最低……這人簡直就像沒有痛覺神經的傀儡。
那種心臟抽疼的感覺又來了,他真的是NPC嗎?如果他是NPC,她就可以殘忍地對待他嗎?那她又有什么資格為了那些犧牲的士兵憤怒,有什么資格為了那些被留下的人悲哀?
肖文靜把那柄沉重的劍扎進巨樹樹干,沉默地凝視顫巍巍的劍身--想不通的事她只好不去想。
子爵又鬼叫了一陣,最后以屈辱但順服的表情被她背到背上,這傻子和黑甲騎士打的這場毫無意義,消耗了不少時間,但愿他們不會被追兵趕及。
肖文靜辨了辨方向,大步向南,繼續這場逃亡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