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靜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的動作,直到葉子襄接滿半碗水,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遞到她唇邊,“你渴了,喝水。”
“……”她本能地想推開那個碗,手抬起來碰到碗邊,眼睛卻對上了葉子襄的眼神,這回沒有電視詭譎的反光,那雙眼睛又是平日里溫馴敦誠的樣子,濕漉漉的,像是被她拒絕一下就會心碎至死。
在肖文靜的大腦正確運轉之前,她張嘴碰了碰那碗水,半秒鐘后,恨不得自己把自己扔到墻上。
太沒用了!怎么會這么沒用!
貓狗蹲在她身后仰首看她,這時動作一致地搖首,表情似乎在說,你是挺沒用的……被葉子襄陰惻惻地睨了一眼,嚇得原地起跳,超水平發揮地蹦上料理臺,從開著的窗戶又一前一后躥逃出去。
肖文靜不敢再看葉子襄的臉,轉頭望著貓狗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悲憤地想,不用掙扎了,他對你好一點你就能忘掉他所有的不好,他朝你賣個萌你就愿意為他上天入地。
長得帥有什么用?可你就是喜歡他……的臉。
外來可疑人物第一腳踏足天通苑,位于葉子襄領地邊緣的寵物們立即行動起來,以各自的方式忠心耿耿地向天通苑之王傳送訊息。
一只拉布拉多“噔噔噔”跑到墻根下撒了泡尿,另一頭小鹿犬湊上去嗅了嗅,然后在主人懷中狂吠,聽到它叫聲的某條流浪土狗撒開四條腿快跑,從天通苑北一區跑到北三區,又在路邊留下記號……
聽起來復雜的傳訊過程,實際耗時不到五分鐘,葉子襄拉開門走上陽臺,一只巴掌大的雀仔撲朔朔地由遠處飛近,收起翅膀,落足陽臺邊沿,抬起頭沖他“啾啾”地喚個不停。
葉子襄點了點頭,伸手托起那只圓滾滾的雀仔,將耳朵貼近它嫩黃色的短喙,聽了一會兒,又點點頭。
“入侵者?”他不甚在意,“你們確定他是我的族人?”
雀仔又“啾啾”叫了一陣,兩邊小翅膀忽扇忽扇,小腳踩著在他掌心里跳來跳去。
“嗯……”葉子襄認真聽完,威嚴地發話,“如果他形跡可疑,我支持你們給他點教訓!
他想了想,記起昨天看的電視劇里有句臺詞正好合用,當下豪氣干云地道:“該動手時就動手,不用給我面子!”
雀仔“啾~”的長鳴一聲,撲扇著小翅膀從他掌心里蹦起來,葉子襄隨手往陽臺外拋,它渾身的毛頓時炸開,像一團膨脹的羽毛絨球,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麻灰色的弧線,尾端沒入樓下花壇盛開的芍藥叢中。
送走了小小信使,葉子襄稍作猶豫,想著是不是也跟去會會那位入侵者,可轉頭往廚房望了一眼,看到肖文靜的背影,他立即改變決定,心安理得地坐回沙發上看電視。
這一周來,得益于電視的幫助,葉子襄以肉眼可見的方式飛速進步著,適應了人類社會的生活。除開過分復雜的電腦,他已經學會操作家里所有的電器,能夠獨立煮飯、洗衣、晾衣……雖然還會把晾衣竿戳進磚墻里。
他開始學習電視里的人物說話,表達能力大大增強,就是發言有點奇怪,有時候是新聞里字正腔圓的播音腔,有時候則是電視劇里來自五湖四海的南腔北調。
他如饑似渴地吸收知識,卻嚴重缺乏經驗,沒有能力辨別真偽。某天收看了一個寫作健康知識講座實則推銷保健品的節目,他信以為真,打電話去購買那個牌子的保健品,張口就要一千盒!幸好那家店不支付貨到付款,而他既沒有網銀也不會使用支付寶。
不過,他在第二天就學會了刷肖文靜的信用卡,同時迷上電視購物……
十五分鐘后,門鈴響了。
“叮鈴--”
肖文靜沒聽到鈴聲,她正琢磨著把廚房其中一扇窗換成木頭翻板,這樣葉子襄肯定沒辦法從里側反鎖,李淑芬和王金貴卻能通過翻板自由進出。
葉子襄忽有所感,走到玄關開門。
門開了,門外站著的人出乎他的意料。
…………
……
客廳傳來異響,肖文靜本能地回頭望去,葉子襄的身影在她眼前急掠而過,如一陣風般刮向客廳那頭。
“葉子襄!”肖文靜愣了半秒,迅速跑出廚房,沖到客廳的窗戶前探頭往外看。
樓下是一片空地,鋪著帶小孔的地磚,孔洞里冒出綠油油茂盛茁壯的野草,再往外則是花壇,角落里有人搭了個棚架,上面纏滿不知名的藤蔓,每年四月的時候都開出淺紫色一嘟嚕一嘟嚕的花來。肖文靜特意問過鄰居,才知道那藤蔓就是久負盛名的紫藤花。
此時此刻,肖文靜極目望去,架子底下隱約站了個人。
以她的角度本不該看清那人的臉,他是背對這方,紫藤細長的枝條垂下來,半遮半掩間,她只能看清他胸膛以下的半身,是個穿著西裝長褲,身材有些偏瘦的男人。
但他忽然就轉頭望來。
就在那一瞬間,遮擋肖文靜視線的紫藤枝條齊刷刷斷裂,就像被一把無形的風刃切斷,猝不及防地,她與那個男人四目相對。
刺眼……這是肖文靜的第一反應,光線太強烈反而讓她看不清爽,印入眼簾的是一張白生生的臉,五官模糊,戴了副眼鏡,嘴巴拉起一個適中的括弧。
肖文靜怔了一下,他在笑?
那人似乎真的是在笑,咧開嘴露出一線白牙,肖文靜恍恍惚惚地與他對視了片刻,對方的眼鏡反射出灼目的亮光,她被晃得眼暈,想起來要找葉子襄,急忙把目光移開。
然后就見到葉子襄撲進棚里!
他原來也在樓下,大約位于她視線不及的死角,撲過來的動作迅捷生猛。雖說聽過他的英雄事跡,但這是肖文靜頭一次親眼目睹他和人動手,和她想象中的功夫高手完全不同,毫無章法,更像一頭大型猛獸憑本能作戰。
兩個人的動作都是極快,相互糾纏著一時隱入紫藤花架,一時又扭成團滾出來,肖文靜眼睛都不敢眨,看得手心冒汗,喉嚨發緊,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替葉子襄干著急。
她旁觀了幾分鐘,陡地醒過神,慌忙摸出手機打給楊慎思。電話連響幾聲沒人接,她掛斷了,改為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過去:“SOS!有人上門踢館!”
發短信免不了把視線移開,至多不過兩三秒,等肖文靜發完短信,再抬頭張望,紫藤架下花葉堆積,細長的藤條尚在無風款擺,戰場卻已恢復了平靜。
就在這短暫的兩三秒時間內,那兩個戰斗正酣的男人,雙雙消失了。
鈴聲響了又響,楊慎思把手機從衣袋里抽出來,靜音,任由它無聲地掙扎不休,如同一條脫水瀕死的魚。
離那個人下車已經過去七分四十二秒。
他坐在駕駛座上低頭看表,另一只手搭住方向盤,長指百無聊賴地摩挲表面的皮革紋理。
車停在天通苑西門附近,屬于違章?,但這片區域地廣人稀,大白天里租客們都去上班了,城中村雞犬不聞,更是許久見不著一個活人。
車窗玻璃內側貼了一層隔熱的亮銀色薄膜,楊慎思又將冷氣開到最大,卻仍覺得渾身燥熱,仿佛有成千上萬根纖細的牛毛鋼針同時扎向他的皮膚,不痛不癢,也不會刺破流血,只騷擾他一刻不得安寧。
他不由地第二次低頭看表,忽然想起了肖文靜,或許因為這塊表是肖文靜送他的禮物,表面說是恭喜他打贏了一場頗具影響力的涉外官司,實際上,他倆都心知肚明,這是一個代表“結束”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