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靜把所有洗干凈的衣服裝進洗衣籃,半抱著橫穿客廳,走向陽臺。中途故意在沙發旁邊停了停,葉子襄轉頭瞟她一眼,大約嫌她擋住了視線,側過身子繼續看電視。
都沒說上手幫一把,她忿忿地想,將沉甸甸的洗衣籃扔到地上用腳踢,這么不懂得看眼色,長得帥有什么用!
陽臺的推拉門一開,外面熾亮的陽光頓時投進來,肖文靜被刺得瞇了瞇眼,低頭看腳邊跳躍的光斑,伸出五指揮一揮,影子的輪廊也淡得近乎透明。
她晾了兩件衣服就感覺自己被曬黑了一個色號,體內水分含量下降百分之三十,不得不退出來,回到客廳里喝水。
茶幾上向來是涼著一大壺開水,肖文靜拿過杯子剛要倒,拎在手里覺得重量不對,仔細一看,透明的玻璃水壺里水線下降到底,涼著的開水早就被喝得精光。
家里就兩個人,不是她喝的,自然是葉子襄干得好事。肖文靜斜眼看過去,葉子襄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凝視電視屏幕,黑色眼瞳表面反射著晃動的光影,使得他整個人的氣質不同于平日里略帶笨拙的誠懇,顯出幾分詭譎。
看吧,喝了水也不知道重新灌滿,肖文靜不高興地想,這么自私的男人,長得帥有什么用!
她只好去冰箱里取了瓶凍過的純凈水,拆開封以后一口氣喝干,冰冰涼的水流順著喉嚨流淌而下,除了緩解干渴、消除暑熱,似乎也有效地撫慰了她焦躁的內心。
廚房窗戶傳來輕微的撞擊聲,玻璃的隔音效果太好,肖文靜先還沒聽到,到垃圾箱邊扔掉純凈水瓶時眼角瞄過,轉頭再看一眼,終于肯定窗外的黑影不是她的幻覺。
她連忙靠過去,趴在料理臺上盡量伸長手臂,堪堪夠到玻璃窗的插銷,使力拔開。
窗戶向外翹起,外面的兩個小家伙早有準備地避到側邊,從翻開的縫隙里一前一后鉆了進來。李淑芬和王金貴瞧著很是憔悴,足足瘦了一圈,王金貴的肉不抖了,李淑芬膨脹的絨毛也蔫搭搭地貼回軀體表面,看起來都不像貓了,倒像只癡肥的大耗子。
一貓一狗踩著料理臺跳下來,在肖文靜腳邊委屈地繞來繞去,還不敢出聲,王金貴拿腦門頂肖文靜的腳踝,李淑芬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她的鞋面上,抬頭控訴地盯她。
難怪這倆好幾天都沒出現,原來是被鎖在了外面,肖文靜恍然大悟,因為它們慣常不請自來,她從來不會把窗戶鎖死,既然不是她干的,那么,偷偷摸摸做出這種事的只能是葉子襄。
她知道葉子襄不喜歡李淑芬和王金貴,但沒想到他的“不喜歡”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肖文靜有點傷心地想,這樣沒有愛心的男人,長得帥有什么用!
…………
……
新聞播完以后是沒完沒了的廣告,葉子襄拿起遙控器剛要換臺,看到某則廣告里對著鏡頭眨眼的男明星,動作一頓,停了下來。
他記得這個男人,昨天晚上肖文靜和他一塊兒看電視,這個男人在屏幕上出現了短暫的七秒,在這七秒時間里,肖文靜的呼吸和心跳都稍微加快,注意力也更為集中,甚至還莫名其妙地笑了一笑。
如果是幾天以前,葉子襄對人類行為模式的了解更少一些的時候,他會判定肖文靜進入發情期,就像她見到楊慎思,或是那個幫他買衣服的酒店門僮那樣。
幸好他通過電視得到了足夠的常識,他現在才能知道,人類雌性對雄性流露出這種……“欣賞”的情感,并不是真的想要和他們發生什么,而只是單純的感官刺激,心理和生理得到愉悅,等同于看到一件美好的藝術品。
當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是藝術品,這個比喻來自電視上的某個選秀節目,女嘉賓對男選手滿臉迷醉地夸贊。
所以葉子襄觸類旁通,他理解了肖文靜對某些人類雄性抱有純欣賞的感情,譬如現在屏幕上這位男明星?上У氖牵@一認知并沒有讓他減少對他們的敵意。
骨骼發育畸形,肌肉含量低,毛發稀疏……葉子襄挑剔著男明星的缺點,最后鑒定對方完全沒有資格和自己競爭,這才滿意地換了頻道。
另一個臺在播連續劇,葉子襄耐著性子看了幾分鐘,看到兩個男人為女主角打架,身手弱到不忍直視,皺了皺眉,又換一個臺。
他接連切換數十個頻道,始終靜不下心選定其中一個,心知是因為肖文靜不在旁邊,她也不知道在廚房里干什么,進去以后老不出來。
葉子襄放開自己受約束的五感,立即聞到那對貓狗的氣味,還有香噴噴的狗糧和腥味濃郁的貓糧,腦子里勾勒出肖文靜喂食它們的溫馨畫面,眉頭皺得更緊,從沙發上站起身。
他朝廚房走出兩步,眼角瞄到敞開的陽臺門,轉過去看了看,肖文靜剛洗好的衣物只晾了兩件,剩下的堆在洗衣籃里被陽光烘烤,這會兒功夫就已經變得半濕半干。
葉子襄沒怎么多想,他不止一次見過肖文靜晾衣服,當下模仿她的動作,撈出所有衣物抖了抖,連衣架一起橫搭在金屬晾衣竿上。
然后呢?他記得肖文靜用什么方法把放低的晾衣竿升上去,葉子襄左右觀察,卻找不到機關。
他急著去和貓狗爭寵,也不耐煩這些人類發明的精巧工具,干脆上手握牢金屬桿,一拽,硬把升降式的活動晾衣竿從架子上扯脫下來。
然后原地蹦起身,往左墻一戳,使力在竿尾拍一掌,金屬晾衣竿便活生生地被嵌進了磚墻里。
在撲朔朔往下落的墻灰和磚屑雨中,葉子襄輕松落地,滿意地拍了拍掌,轉身回屋,留下對面陽臺上同樣幫老婆晾衣服卻不幸目睹了這一切的鄰居,“啊呀”一聲,摔了個狗吃屎。
在葉子襄他們族群的文化里,雄性唯一的工作是守護自己族群的領地,為此與其他族群的雄性戰斗,而日常覓食和哺育后代都是雌性的工作。但人類社會顯然不是這樣,葉子襄這些日子得出結論,人類社會的雄性需要做得更多。好吧,他愿意為肖文靜妥協,就像今天這樣,葉子襄自覺忍辱負重地幫肖文靜做了事,所以,應該得到獎勵。
他要得不多,只想捍衛最基本的領地權,既然肖文靜已經養了他,就不該再把那對愚蠢的貓狗再放進來,對吧?
葉子襄氣勢洶洶地邁進廚房,人還沒到,又長又黑的影子先映到廚房地面,李淑芬和王金貴反應迅速,大貓“嗷”了一聲,渾身軟塌貼緊的亂毛又炸了開來,狗仔難得動作這么利落,“滋溜“一聲縮到它背后。
看它們這表現也知道是誰來了,肖文靜怒火潮涌,心想我還治不了你了,誰是戶主?就讓你們瞧瞧,誰才是真正的戶主!?
她猛地轉過身,努力把眼睛瞪到最大,可惜抬頭向上的動作減弱幾分氣勢,撅起的嘴巴也看著像不夠王霸之氣。
葉子襄眨了眨眼,他看不出她生氣,但能夠嗅到她的氣息濃濁幾分,向外散發著旺盛的生命力。
是激動?興奮?他開心地想,因為我出現在她面前,她對我也有這種“欣賞”的情感,而且比對那幾個人類雄性程度更強烈。
“我把衣服晾了!彼泵Ρ砉Φ馈
肖文靜再沒想到他會冒出這一句,緩了緩,遲鈍地“哦”一聲。
這聲“哦”就像個泄洪口,出聲過后,積攢了一天的怒氣值飛快下降,由接近爆點的紅色變成危險的黃色再變成安全的綠色……肖文靜掙扎了一下,嘀咕道:“你來廚房干什么?想喝水嗎?”
葉子襄搖搖頭,看她嘴唇上干得泛起白皮,心疼地抽了抽,低頭望見寵物飲水機,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看到不斷有水從龍口冒出來,隨手就拿了個碗去接。